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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转帖]三生(榕树下GOODNIGHT小青著) [打印本页]

作者: 樱之舞    时间: 2004-10-15 14:04     标题: [转帖]三生(榕树下GOODNIGHT小青著)

在寂静的午夜,我又来到他的窗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窗口的灯光,昏昏茫茫的黄红的晕,渐渐糅合着夜色,变得有点毛边。那种光泽象是古老的纸,暗淡而脆弱。
  可以书写一个艳丽的故事在上面。然后,当风吹过,安静地碎为粉末。
  这样的夜里,看着夜色浓黑得发蓝的时候,我就会觉得天空好象都要融化了。我慢慢地伸展身躯,感到天空融化之后的汁液,滞重而又光滑,在皮肤上流淌。
  那个时候我总是快乐的。
  他的木窗上没有窗帘。在这个荒僻的地方,人们不需要窗帘,也没有地方卖。他把一些高高的野草种在盆子里,在窗台上摆成一排。
  从支离扶疏的草影间看到他的脸,我感到他离我很近很近。
  有蜿蜒曲折的快乐,在我心里生长。就象我每天在草间行走时蜿蜒曲折的痕迹。那些纤细的草木闻起来有淡淡的清香,可是划在身体上是刺痛的。
  我悬挂在他的屋檐上,静静地垂下我的身躯。象一条鲜艳的绳。
  支离扶疏的草影间灯光昏黄。他孤独地坐在窗前。他已老去,白发如霜。岁月彻底摧毁了他的脸和身体。当年那个风暴一般剽悍的高大男人已成为一段渐渐在朽烂的枯木。
  从我第一眼看到他,已经是五十年的时光流过。
  而他腕上依然戴着那串白色的木珠。半个世纪过去了,它象他一样,变得陈旧不堪,布满班驳的伤痕。
  到最后,最公平的仍然是时间。
  我有些想笑,却忘记了现在我已经不再会笑了。
  游走在他的窗棂之间,我唱出无人能解的咝咝的歌声。寒冷的音乐。每夜我在他窗外唱着一首很多年之前他曾经唱给我听的古老的拉丁情歌。老迈的他,已经听不见。
  即使听见了,他也不能懂得我如今的语言。
  如今我只是一条蛇。
  这是我和他纠缠在一起的第三度生命。
                 
  前生的前生。隔了五十年两度轮回的岁月,我依然还记得。
  那一年我二十一岁。生命是初放的花朵,充满无知的芳香。
  季节之中我最喜欢的是夏天。那是一个丰繁盛大华丽的季节。夏夜里游荡着许多斑斓的梦。
  喜欢在天高气爽的初秋,穿着棉布的长裙子和凉鞋在校园里走来走去。因为觉得可以保持夏天的感觉。
  手里拿着书本和水壶,穿梭于图书馆与教学楼之间,是一个看上去乖巧的好孩子。心里带着一点点对未来的惊奇与期待,做一些关于校园以外的世界,以及爱情的小小梦想。
  青春的颜色是很淡很淡的绿,就象透过天光的树叶,薄薄的一片,经不起翻来覆去的看。只是个新鲜而已。
  有隐约模糊的脉络,日子在其中无声流动。
  生活原本可以这样安静美丽地继续下去。
  可是为什么那个夜晚,会毫无预知地遇到了一个男人。
                 
  学校里有很多古老的路灯,带着过时而细致的灯罩。简单的花纹里积着灰尘。那种灯光飘渺得如同踏入多年无人的老阁楼时所掀起的尘雾,散发着幽灵的气息。
  后来我相信那种灯光是专门用来制造故事的。
  那天晚上沿着生满梧桐树的路走过的时候,我看到了他。在其中一盏路灯的下面。看到他的一瞬间,他靠在灯柱上,脸和双手贴着它,整个人在缓缓地下滑。沉没的姿势。人是高大挺拔的,有一种莫名的气魄。可是他在缓慢从容地沉陷,被陈旧的灯晕所吞没。
  我听到秋风吹过梧桐树的声音。
  那一刻我突然感到绝望的气氛扑面卷来。我好象看到一座高山正在变成深深的海底,峰峦崩颓,砂石飞舞,然后冰凉的海水就淹上来。无边无际无光的深渊。我很恐惧。
  我走过去扶了他一把,我想他是生病了。
  他说,他只是喝醉了而已。他抬起头来,我看到了他的眼睛。
                 
  有些时候,生命可以在刹那之间,天翻地覆。
  再回头的时刻,已经不认识自己。
                 
  他的名字叫做Night.夜。我在黑夜里遇到了黑夜,从此我什么都看不见。
  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没有灯火的,彻底的夜。
                 
  我很快开始和Night在一起。
  他的眼睛冷漠而天真。声音低沉如夜风。他对我说话的时候,我就会觉得全身受到寒意的吹拂,而微微发抖。是温柔的颤栗。
  Night是从一个很冷很遥远的地方来的。那个地方对我来说是一个无法想象的定义,如同天涯,听起来只是一个抽象的名词。偶尔他给我讲一些关于那儿的事情。
  Night就象那里的暴风雪之夜,漆黑狂暴,淹没了天与地。
  遇到他的时候他喝醉了。后来我发现他每天都会喝醉。这个高大的男人心中充满了恐惧,只有酒精能让他暂时地逃离。我不知道他在怕什么。
  后来乔见到了Night.乔是我从小认识的好朋友,一个瘦长整洁的男孩。我和他称兄道弟。曾经一度以为也许我会和乔发生些什么,结果没有。我遇到了Night.有一天乔对我说,把你那个Night约出来见一见吧。于是他见到了。那天Night穿着旧牛仔裤和灰色的T恤,表情格外的温和开朗。他们在一起打球聊天,谈笑风生。那天Night看起来就和乔差不多,是两个可爱的大男孩,虽然实际上他比乔要大很多。
  那天我很快乐。
  可是后来乔打来电话,说,小青,他是个危险的男人。你不应该再和他在一起。
  为什么,你不觉得他挺可爱的吗。
  我知道那天他的言行无懈可击。可是我能够感觉到……他身上有魔鬼的气质。他心里有一个鬼怪。乔阴郁地说。
  乔,你真的这样感觉。
  是。如果你继续和他在一起,我不知道你将来会怎么样。你听我这一次。我感到Night的身体里有两个灵魂,其中一个是魔鬼。小青,离开他。他很危险。
  我握着听筒沉默。很久很久。我对乔说,谢谢你,可是我爱Night,我不会离开他。
  乔挂断了电话。
  那天夜里我看着Night喝醉之后熟睡的脸。他拥着被子,睡得象个小婴儿。我伸手轻轻抚摸他的额头,很烫,是酒精的温度。Night醒了,一把将我揪过来按在床上,粗暴地与我**。他把自己深深地埋藏在我身体里,双臂紧紧地箍住我,几乎使我窒息。他的动作凶猛得近于折磨,令我疼痛。
  Night,Night,你要杀死我了。你停下来,不要再做了。
  他含糊地低声咆哮着,不理会我的呻吟与哀求。他就象一只扑在猎物身上吞食着的猛兽。剧烈的痛楚。
  可是在半昏迷之中我感到一滴水滴落在我胸前。凉凉的。我睁开眼睛,看到月光里他的脸上有亮闪闪的湿痕。那是Night的眼泪。冰凉的眼泪。
  Night.我轻声地呼唤他。
  他说,别说话,抱紧我。我要你抱紧我。你快点抱紧我。
  我忽然明白他所恐惧的其实是他自己。他怕黑。他怕那个无光的深渊,怕那片冰冷的大海。
  可是他本身就是黑夜。
  他所恐惧的东西,无处可以逃。
  Night. Night.Night.我紧紧地抱住了他。从来没有一个时候,我心里痛得如此软弱无力。
                 
  认识他的那天,Night说,小青,你知不知道我是一个离过婚的男人。
  因为我的妻子不能再忍受我。我发起脾气来的时候自己是没有办法控制的。我经常打骂她。
  还整晚不归,乱找女人。我已经不记得我有过多少个女人。
  我是个肮脏的人。我做过很多坏事。很多很多。
  你怕不怕我。
  他的目光冰冷迷离。
  我注视着他,对他说,不怕。
  于是我成为了Night的又一个女人。
                 
  小青,你给我记住,我是不会娶你的。我早晚会离开你。你只是我暂时的女人而已。你知道吗。我不可能对你谈到什么忠实。
  别在我身上寄托你的幻想。别想着你能改变我,从来没有人能够让我改变。我就是这副德行。
  如果你惹了我,我可能会打你。
  我们之间有一道界线,你不能越过它。别对我投入什么感情,知道吗。你跟我在一起,快乐一天是一天。我们没有以后。
  你都听清楚了没有。
  Night,我听清楚了。我会记得这条界线。
  我不过问Night不跟我在一起时的生活。他是无法控制的野兽。我找不到他的时候,就不知道他今晚会在哪一座暗夜丛林里狩猎他的猎物。
  他不在的夜里,我孤独地躺在寂静的中央。黑暗里全都是Night的气息。全都是。
  我静静地体会这股气息渗入我的灵魂。
  夏夜里仍然有斑斓的梦在飘荡。但是我已经看不见。Night让它们变得漆黑。
  Night,我已经回不去了。
                 
  和Night在一起的日子,有许多的快乐。
  有的时候在温暖的中午,两个人骑着一辆自行车在城市里古老建筑很多的街道上慢慢地游荡,看那些被岁月冲洗过的老房子,散发陈旧而靡丽的美。
  有的时候他来学校里找我吃饭,在食堂里吃着廉价的煮得过了头的饺子。Night新近又读了一遍水浒传,他买了两瓶啤酒往食堂的餐桌上一放,大声说,小厮,给我筛酒。很多人诧异地看过来。Night和我哈哈大笑。
  有的时候我教他唱一支拉丁老情歌,他很用心很用心地学,但是总是忘记了歌词的发音而冒出一些怪异的腔调。
  有的时候什么也不做,仅仅是在一起坐公共汽车,从起点坐到终点,再从终点坐回起点。
  Night,如果什么事情都可以这样,你说那该有多好。
                 
  最近这一阵子他的心情非常不好。
  我已经不敢轻易地跟他说话。每说一句话之前,总是要先想想,Night会不会发火。我象对待一件布满冰纹的水晶玻璃制品一样小心地对待着他。
  但是Night仍然经常发火。我明白他所警告过我的话是真的。他发起脾气来的时候自己是没有办法控制的。
  他开始时常地命令我站在一边,不许说话,不许烦他,不许让他看到我。有时在我身上推一下,踢一脚。可是吃饭的时候,他仍然把好吃的东西留给我。
  Night,你对我还是很好。
  少自作多情了。我只是嫌你太瘦,一身的骨头,硬邦邦的硌人,玩起来一点都不丰满。别废话,你吃不吃。
  Night大口地喝着酒,冷冰冰地说。
  小青,过来。把衣服脱光了,到床上去等着我。
  他扑到我身上,一阵**般的冲撞。我无法思想。好象漂浮在云雾里,满眼都是虚妄的幻象。扑朔迷离。扑朔迷离。扑朔迷离。
  云雨结束之后,是寒冷。
  你烦不烦,我不喜欢睡觉时别人挨着我。你少在这跟我腻。给我滚一边去。
  我悄悄地走到沙发上躺下来。依稀看到他的影子独自在刚刚狂热纠缠过的床上。我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丝丝渗出,凉凉的。
  乔说,他的心里居住着魔鬼。
  我相信。但是为什么我的心在渐渐地越界。
  我从来没有妄想我能够改变他。我甚至没有妄想我能够给他一点温暖。那个黑暗无光的,居住着魔鬼的深渊。
  可是在深渊的最深处,海水在岩石上撞碎的时候,会唱出世界上最美的歌声。
  他与我**,身体交缠。他在我的里面,成为我的一部分。不可能有更加亲密的接触了。
  但是Night的灵魂在哪里。
  乔打来电话问,小青,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说,我很好。
                 
  有一次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Night和我疯狂地大吵了一架。他把他的手机用力摔去,它撞到墙上,然后跌在地上。在地上不停地弹跳抽搐着,象一只被捅了一刀濒死的小动物。
  他的眼睛都红了。
  我恐惧到极点。Night,你不要这样。我抓住他的手。Night,请你不要这样。
  他冷漠而尖锐地盯住我的眼睛。
  小青,你为什么哭了,你干吗要流眼泪。你在发抖。你害怕什么,怕我打你,还是怕我杀了你。
  我怕你离开我。Night.小青,你是不是爱上我了。你说。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Night.是。我爱你。
  他给了我一个耳光。你越界了。他说。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门被砰的一声关上。
  我直直地站着,然后慢慢地躺了下来。
                 
  Night,你在哪里。
  窗户外面的太阳光很明亮。黄昏时,天空的一角布满紫色神秘的霞。然后是月光与霓虹,自然的清寂与人世的俗艳,彼此交织得天衣无缝。多多少少,天上和人间,总是有一些光亮的,哪怕微弱或者混杂。
  我只想要我的Night.没有任何光亮的深渊夜。
  原来不知不觉之间,我的灵魂早已被你的颜色渗透。
  物质的世界上,绝对的黑暗是不存在的。但是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有完美的夜,完美的Night. Night,你到底在哪里呢。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的太阳。晚霞。月光与霓虹。然后又是太阳。
  我在等待我的Night.忘记了是在什么时候,乔打来电话问,小青,你现在过得还好吗。
  我说,我很好。Night刚刚出去了,我在等他回来。
                 
  Night是在四天之后回来的。他看到我安静地蜷缩在地上。
  我睁开眼睛,看到一个高大的影子。我已经看不清楚他的面孔。我的眼前全是迷蒙的雾。但是我知道那一定是他,因为有我太熟悉的他的气息。
  Night,你终于回来了。我仰起脸对他微笑。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他蹲在我的面前。小青。
  你一直在这里等我。这四天,你没有动过地方。
  没有吃过东西。没有喝过水。
  你为什么要这样。值得吗。为了我。
  Night,昨天我惹你生气了。
  不是昨天。已经四天了。你不记得了吗。
  Night,对不起,四天前我惹你生气了。你生气的时候你说过让我滚到一边待着去,不准乱说乱动。Night,我没有乱说乱动。你别生气了好吗。请组织上再给犯了错误的同志一次机会好吗。我以后不惹你生气了。
  小青,你的手象死人一样凉。
  我感到Night把我抱在他的怀里。
  小青。爱上我你算是瞎了眼了。我有什么好,我只是个肮脏的流氓而已。你这么小,你在读大学,你以后会有很好的前途和很好的男人。小青。你跟我这个老流氓在一起瞎混个什么劲。
  你跟乔走吧。他对你很好,我看得出来。他比我强很多。
  Night,我不想离开你。
  你又哭了。我讨厌爱哭的女人。再哭我揍你。Night的声音沙哑魅惑。小青,不要再为我哭。答应我,放弃我吧。我不值得你为我掉眼泪,不值得你为我哭泣。
  Night,我在这里,一直在看窗外。我看到太阳的光,彩霞的光,还有月亮和灯火的光。但是我一直在等待深渊的花开。你明白吗。
  我断断续续地说着。
  **,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肉麻了。Night紧紧地把我箍在他手臂里。我告诉你,你这叫犯贱。你真**犯贱。
  Night我想吻你。
  都快饿死了还惦着对我耍流氓。你是不可救药了。吻吧,给你,你这小荡妇。
  他低下头让我吻他。
                 
  其实我一直知道我始终是留不住他的。他迟早会离开我。
  我只是想多拥有他一天,也是好的。
  Night.我爱你。
                 
  有一天我到城市边缘的一座寺院里去逛荡。檀香的烟雾飘满了院子。
  大殿里面幽深阴暗,许多巨大的神佛俯视着人群。我在大殿里慢慢地走,仰望着佛像庄严悲悯的面庞。佛说众生滔滔,无一不苦。
  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事情,他们知不知道一个叫Night的男人和一个叫小青的女人的故事。
  一个很老很老的和尚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
  女施主,你已在大殿中走了半日。是否心中有何苦恼难明。
  大师,活在世上,一定会有苦恼吗。
  阿弥陀佛。人生于世,烦恼多苦,解脱为乐。
  是不是只有死亡才可以解脱。
  施主,倘若心中不空不净,死亡也只是堕入另一轮回之苦而已。你恋上了一个有心魔的人。这是罪过。你的灵魂已不能渡过彼岸。
  你怎么知道。
  阿弥陀佛。施主,这是瞒不了的。
  那么如何才能够解脱。
  回头一看,老和尚已经不见。
  我走出大殿,在院子里看到很多人挤在那里看什么,走过去一看,是许多佩在腕上的小串佛珠。很多人都求了一串带回去。
  我给Night求了一串白色的木珠。
  握着木珠向外走的时候,又看到了大殿里那个老和尚。他在大门口扫地,当我经过的时候,他抬起头来对我诡秘地一笑。说了两个字。
  我没有理他,快步走了出去。
                 
  我回到家里,Night懒懒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我给你求了一串佛珠,希望你运气会好一点。
  他把它戴在手上。是不是太女性化了一点。
  不会啊,很合适。
  哦。那就先戴着吧。
  小青,明天我的前妻会来看我。
  她会跟你和好吗。
  不知道啊。当初我对她太不好了,她才离开我。我想她来看我应该就是还很爱我吧。也许可以吧。但是我得好好对她才行啊。他漫不经心地说。
  我看了他很久很久。
  我知道结局终于要来了。
  Night,我知道你的脾气改不了。但是你以后尽量好好的吧。我走了。
  我打开门走了出去,没有回头。因为我确信我已经把Night的面容牢牢地记在了心里,永远不会模糊。
                 
  第二天晚上我给Night打了电话。
  Night,你怎么样了。
  很好啊。相亲相爱的。缠绵了一番。
  和好了吧。
  是啊。
  你们好好过吧。Night.你以后不许再瞎折腾了,听见了没有。
  我知道。小青,没有我,你可以回到你应该过的生活了。
  我握着话筒笑了。Night,我已经回不去了。你知道吗。我回不去了。我在心里轻轻地说。
  你终于放弃我了。
  是的Night.我终于放弃你了。
  你以后会怎么样。
  我会离开这里。到另外一个地方去,慢慢地忘记你。
  他没有说话。
  Night,可是我的灵魂已经被你带走,我再也找不回它。永远也找不回了。
  再见,Night.我挂断了电话。
                 
  那天夜里过马路的时候我被一辆汽车撞倒。其实我早就看见它开过来。
  我慢慢地升腾起来。漂浮在空气中,我看见街上乱成一团。很多人聚拢过来,很多人尖叫,很多车和行人堵塞在路当中。从人群的缝隙里,我甚至看见自己的一点点蓝色裙摆,旁边的地上,有一缕纤细鲜红的血,缓缓地流动。这是我这一生看到过的最乌烟瘴气的一大群人。是我引起的这场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可是这一切都已与我无关。
  我轻轻地漂浮在空气中,随风在夜色中舞动。飘来飘去。
  这种感觉真好。就象与Night**时的感觉一样。
  扑朔迷离。
                 
  我对Night说,我会离开这里,到另外一个地方去,慢慢地忘记你。
  忘记。
  那天老和尚对我说的最后两个字就是忘记。
  是不是死亡并不能够让我解脱。
  只有忘记可以。
  所以我决定,我要到另外一个地方去,慢慢地忘记Night.不管用多长的时间。
                 
  七天之后,我堕入轮回。正如老和尚所说。
  堕入轮回之前,我还来得及在我坟前见到Night一面。
  他说,小青,有一句话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你并没有失去我。你是永远不会失去我的。
  我本来一直想对你说。现在你已经听不见了。
  我笑了。Night,我听见了。
  我飘到他面前,吻了他一下。一阵风吹起了他的头发。Night,我又小小地对你耍了一下流氓。
  然后我被急速的气流卷入轮回。
                 
  第二度的生命里,我仍然投生为**。
  是在另一个城市。有一个温暖富裕的家庭,我是独女,备受宠爱。
  可是我生下来就是个哑巴。我不会说话,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我的生命注定是残缺的。因为我没有带来我的灵魂。我把它留在了前生。

作者: 樱之舞    时间: 2004-10-15 14:05     标题: Re:

老和尚说,你恋上了一个有心魔的人。这是罪过。你的灵魂已不能渡过彼岸。
  我对Night说,我的灵魂已经被你带走,我再也找不回它。
  前生的记忆犹如鬼魅,重重叠叠。我没有忘记一丝一毫。它们不停地纠缠我。
  我沉默地长大。
  我不知道Night现在在哪里,还在不在那个城市。是不是仍然那样地生活着。是不是和他的妻子在一起。
  我一无所知。
  可是我每天都在不得已地思念着他。一个留在前世的情人。那些彼此的伤害,摧毁与原谅。Night成为我生命中唯一的和最大的秘密。埋藏在我婴儿的纯真眼眸之中的一个黑暗的记忆。
  四岁的时候父亲拿来一张老唱片,它转动起来的时候,沉郁的歌声突然充溢在房间里。
  四岁的哑巴女孩走过来,拿了一张纸和一支笔,写下它的名字。
  满屋子的人震惊了。父亲说,这不可能,这是一首很老的拉丁情歌,她不可能听过,况且这首歌是西班牙文的。她怎么可以写出它的名字。
  父亲,只因我曾经无数遍地教过一个人唱它。我曾经在大学里学过这种语言。那首歌叫作Quizas,意思是也许。有一个叫Night的男人,曾经非常喜欢听它。
  我桩桩件件都记得,可是我不能够说出来。
  哑巴女孩的眼睛看起来非常的深邃和忧伤。
  我付出了这一生来忘记你,Night.可是深渊的花仍然在我心中开放。
  Night,你拿走了我的灵魂,把它还给我。
                 
  二十三岁那年,父母为我选择了一个未婚夫。是个诚恳可靠的好人,而且温柔体贴。
  他不在乎我是个哑巴。他说,丽雯,你不必用嘴说话,你的眼睛就会说话。
  他叫我丽雯。我此度生命的名字。
  我用会说话的眼睛注视着他。
  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的一只眼睛里写着Night,另一只眼睛里写着小青。
  Night,我无法忘记你,无法忘记我们的前生。你拿走了我的灵魂,我回不去了。
  我无法登上彼岸。
                 
  我快要结婚了。
  整个下午我都在和未婚夫一起写喜帖。用裁纸刀将艳丽的红底烫金花的厚纸裁好,写上许许多多的名字。
  他坐在我对面写。忽然他停下笔,为我把一缕挡眼的短发掠到耳朵后面去。他轻轻地说,丽雯,你很快就是我妻子了,我会把你娶回家,给你一辈子幸福,请相信我。
  我对他甜蜜地微笑。
  曾经有一个男人对我说,小青,你给我记住,我是不会娶你的。
  Night.仿佛是钟声敲响在我心底。
  一辈子有多长,你知道么。
  我不能把一具丢失了灵魂的身躯给这个男人。我一天不能够忘记Night,一天不能找回我的灵魂。
  我决定去找Night.去找他。
  举行婚礼的前一天夜里,我用裁喜帖的裁纸刀割开了手腕。
                 
  又一次堕入轮回之后,我看到了当年那个老和尚。他站在虚无缥缈的时间中端颜微笑。
  施主,你又来了。是否心中仍有苦恼。
  我没有得到解脱。
  阿弥陀佛。施主,老衲曾经告诉过你解脱之道。
  我听到了,可是我不能够忘记。
  施主意欲如何。
  我要去找他。无论这一度的生命如何,只要能让我找到他。我要天天都看到他。大师,请你帮我。
  施主口中的他究竟是何人呢。
  Night.气流急速地卷了过来。
                 
  我醒来的时候,是一条蛇。小小的青蛇。
  我的身躯斑斓冰凉,如同那些经常在夏夜里游荡的梦。
  我知道因为我没有灵魂,所以这一生我仍然是一个不会说话的生命。
  我看到满眼荒凉的草地。一间木屋。
  有些明白了。这就是Night讲过的那个寒冷遥远的地方。他就是那里的暴风雪之夜,漆黑狂暴,淹没了天与地。
  这么说,他还是回家来了。
  我游向那间木屋。Night,隔了一世,我终于又可以见到你。
  草地上留下九曲回肠的心事的痕迹。没有人看得懂。
  我悬挂在他的屋檐上,象一条鲜艳的绳,牵引着宿命。
  我看到了他。Night.他老了很多了,只是那种气魄依然如故。
  就象我第一次在路灯下面看到他。峰峦崩颓,砂石飞舞,然后冰凉的海水就淹上来。
  前生的前生,记忆复活。
                 
  从此的每个午夜,我都来到他窗前注视他。
  这个酷寒的地方没有蛇类。这里的冬天,它们是无法存活的。
  但是我活下来了。
  再次看到Night之后,我已经不再想拿回我的灵魂。
  我只想每天都能看到他。
  我看了二十年。
                 
  支离扶疏的草影间灯光昏黄。他孤独地坐在窗前。他已老去,白发如霜。岁月彻底摧毁了他的脸和身体。当年那个风暴一般剽悍的高大男人已成为一段渐渐在朽烂的枯木。
  从我第一眼看到他,已经是五十年的时光流过。
  而他腕上依然戴着那串白色的木珠。半个世纪过去了,它象他一样,变得陈旧不堪,布满班驳的伤痕。
  到最后,最公平的仍然是时间。
                 
  Night真的老了。行动迟缓,气息微弱。我想他的日子已经不多。
  他还是每天喝酒。
  二十年来,他始终不知道我的存在。
  有一夜我听到他在低声地哼唱Quizas.我知道他还没有忘记我。
  两世之前,他在我的坟前说,小青,有一句话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你并没有失去我。你是永远不会失去我的。
  他当然还记得我,也许他也爱过我。也许。
  老境孤独的残年,还会记得年轻时有过这样的一个女人,这样的一段短暂无望的恋情。记得当年凶猛地和她**,听到她的喘息与呻吟。还有她的眼泪。只是他一定以为我早已灰飞烟灭,魂魄无踪。
  可我每夜都在他身边。看着他。
                 
  Night快死了。轮回之后,他就不再是Night.我要在他死去之前拥有他,或者让他拥有我。
  于是一个夜晚,我从他的窗缝滑进了他的屋子,游到他的床上。
  斑斓翠绿的一条蛇出现在眼前。
  Night惊呆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现在我离他这么近,这么近,这么近。Night.他小心地拿起枕边一把剪刀,一点点地接近我。
  然后迅速向我砸来。
  我没有躲闪。
  Night老得快要死了,可是他的力气还是很大。
  这一生,我是死在Night的手里。
  很好。
                 
  我用了三生三世来与他纠缠。
  一生用来离别,一生用来遗忘,一生用来得到。
  我是多么的奢侈。
                 
  做出决定之前,我已经知道Night会如何对我。
  这里很少有蛇。几乎没有。
  很珍贵。
  所以Night把这条青蛇泡在酒里,喝了下去。
  我沿着Night的咽喉进入他的身体。我终于与他融为一体。身体和灵魂。
  我静静地等待着Night的死亡。

作者: 野军    时间: 2004-10-15 14:10     标题: Re:

天啊,楼主,你花三分钟贴的文章,偶得花三个小时慢慢来看,看得偶头昏昏的,以后来点短的吧,要不,偶眼睛近视了找你赔~~[em2][em2][em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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