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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 1995—2005夏至未至

[推荐] 1995—2005夏至未至

引子

香樟与香樟的故事,什么样?在一抬头一低头的罅隙里有人低声说了话。

  于是一切就变得很微妙。眼神有了温度手心有了潮湿。

  那些天空里匆忙盛开的夏天,阳光有了最繁盛的拔节。


  她从他身边匆忙地跑过,于是浮草开出了伶仃的花;

  他在她背后安静地等候,于是落日关上了沉重的门;

  他和他在四季里变得越来越沉默,过去的黄昏以及未曾来临的清晨。

  她和她在夏天里走得越来越缓慢,拉过的双手牵了没有拉过的双手。

  有些旋律其实从来没被歌唱过,有些火把从来没被点燃过。

  可是世界有了声响有了光。

  于是时间变得沉重而渺小,暴风雪轻易破了薄薄的门。

  那个城市从来不曾衰老,它站在回忆里面站成了学校黄昏时无人留下的寂寞与孤独。

  香樟首尾相连地覆盖了城市所有的苍穹。阴影里有迟来十年的告白。

  哎呀呀,我在唱歌,你听到么?

  啊啊啊,谁在唱歌,我听到了。

  这是1998年夏天。7月9日。晴。没有云。一朵也没有。

  这天下午的阳光和其他寻常夏天里的阳光一样好,或者更加好。于是每个人站在香樟树下都没有说话。炎热让每个人失去了说话的**。张了张口就是干燥的热,像要吐出火来。

  嘿,陆之昂拿着罐可乐碰了碰傅小司的胳膊,瞬间刺人的冰凉从他的胳膊迅速而细枝末节地传递到心脏去。傅小司接过可乐拉开来,抬起头大口大口地喝下去,喉结翻上翻下的。傅小司记得自己三年前仰起头喝可乐的时候还没觉得喉结这么突兀,而自己现在已经高三毕业,19岁,应该算大人了吧,嘴唇上哪天忘记刮胡子就会留下青色的胡渣。傅小司记得自己三年前就是这么仰头喝了一罐可乐然后就离开了初中的一群朋友。大家只是拍了拍肩膀没有说再见,于是大家就真的没有再见过面。

  傅小司抬起头看看陆之昂,他对他说,嗨,我们就这么毕业了对吧。

  陆之昂看看他,然后皱皱眉,说,好像是的。

  于是傅小司开始有点难过。眼前很多的人挤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是夏天里特有的潮红,小司记得拍毕业照的时候也是这种样子,所有人在烈日下面站队,因为太阳太大以至于大家在照片上都有点皱了眉头且红着一张脸,于是陆之昂生动地形容像是赶死前的集体照。带着悲壮的气氛伪装了天下无敌的气势冲向那座早就不堪重负的独木桥。然后听到很多人扑通扑通落水的声音。水花溅到脸上像是泪。泪水弄脏了我们每一个人的脸。可是还是挡不住疯了一样地往前横冲直撞。拍完后一群人作鸟兽散,匆忙地赶回教室搬出参考书继续暗无天日地做题。

这一天下午很多人笑了很多人哭了然后很多人都沉默了。学校的香樟每到夏天就会变得格外的繁盛。那些阳光下的树阴总会蔓延进窗户里面,傅小司记得自己和陆之昂在树阴里昏睡了似乎无穷多个夏天。然后现在要离开了。傅小司想起自己很久以前看到过的话,离开,让一切变得简单,让一切有了重新被原谅的理由,让我们重新来过。

  程七七在学校老校门的台阶上和几个男男女女打闹来打闹去的。她总是能和一个陌生人
在三分钟内搞得特别熟落,彼此亲热地拍肩膀敲头,像是认识了几百年。这一点让傅小司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他觉得对一个陌生人说话简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他宁愿去做一道五星级的数学题也不愿意去认识一个陌生人。所以他经常指着程七七对陆之昂说,她真厉害。不像我,从小到大似乎就你这么一个朋友。

  而每次陆之昂都是嘿嘿地笑两声,嘴角歪来歪去地说,那是因为实在是找不到另外的像我这么好的人了。

  傅小司和陆之昂站在人群的边缘,喝着可乐,偶尔低下头互相说一两句话。程七七从远处跑过来拍了拍傅小司,问他,晚上我们出去玩,你和陆之昂去么?

  傅小司抬了抬眼皮问,都有谁?

  于是程七七说有某某某,某某某,某某某还有某某和某某。

  傅小司问,立夏去么?

  当然去,废话。

  啊啊去的去的,我们去的!陆之昂**,望着程七七笑眯眯地说。

  那好,晚上给你们电话。然后她又重新回到人群里去了。

  傅小司抬头看了看陆之昂,问他,谁告诉你我要去的?

  陆之昂啊了一声然后面无表情地说,哦,那就不要去。

  傅小司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表情有点郁闷,最后终于说了句:……靠。

  在接近黄昏的时候学校里就没有人了。那些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早就放假在家里看动画片了。而高三的学生在考完最后一门外语之后也三三两两地离开了。而这一次离开,将是最盛大的一次告别,傅小司甚至可以看到他们双脚迈出校门的时候身后的影子突然被割裂的样子。就像是人死去时离开身体的灵魂。带着恍恍惚惚的伤心和未知的恐惧。

  那些人终于走了,带着三年时光的痕迹消散在了城市的各个角落并最终会消散在全中国甚至全世界的每一个地方。

  暮色四合。夏天的天空总是黑得很晚,可是一旦黑起来就会特别地快。一分钟内彼此就看不清楚面容了。昏暗里陆之昂说,不想饿死就去吃饭。于是傅小司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尘说,走吧。


浅川的街道总是很干净的,而且这个城市里到处都是香樟。傅小司和陆之昂在街边一个破烂的小摊上吃两块钱一碗的牛肉面,尽管他们身上穿着几百块的白T恤和粗布裤子。老板是个年轻人,留着拉渣的胡子但依然掩不住年轻的面容。

  他对傅小司他们说,你们两个是刚高考结束吧?


  陆之昂来了兴致,问,你怎么知道?

  恩恩,你们高三的学生脸上都是同一种表情,一看就明白的。

  哪种表情?

  啊,说不清楚的,总之一看就看出来了。

  陆之昂把脸凑到傅小司面前,盯牢眼睛问他,我现在什么表情?

  傅小司没抬头,一边吃面一边回答,傻逼的表情。

  然后两个人开打,打完继续吃面。

  小司想想似乎他和陆之昂在学校里几乎每天都会打架,就这么从初中到高中毕业一直打了六年。

  那些草长莺飞的日子。那些桃花开遍的日子。

  他和陆之昂就这样站在山冈上把颜料一笔一笔地画在画板和他们干净的衣服上。然后衣服变得和画板一样斑斓。

  他和陆之昂总是用最劣质的几块钱的颜料,因为傅小司的钱都用来去买CD了,而陆之昂的钱都用来去请MM喝可乐去了。老师每次总是指着两个人交上去的画大发雷霆,他每次总是指着傅小司的鼻子问他是不是买不起颜料,然后傅小司就很纯真且饱含泪光地冲他点头。傅小司想他肯定对自己感到咬牙切齿可是依然没办法。

  于是他就每天听着CD走在浅川的大街小巷,那些吵吵闹闹的音乐在他身上生根发芽,那些又残忍又甜美的呐喊就在他梦里每夜唱起挽歌。他们说这个世界上总有块干净的大陆,小司想总有一天会我找到。

  他们说这个世界上总有个安静的小岛,小司想我可以在上面沉睡几十年。

  陆之昂买了很多的可乐认识了很多的MM,可是傅小司每次看到他还是一个人眯着眼睛骑着单车穿过那些高大的香樟。他的后座永远空空荡荡,如同他单薄的身上穿的空荡的衬衣一样。他总是不会扣上校服的扣子,敞着胸膛让人看见里面的白衬衣,斜挎着单肩包在学校里横冲直撞。而傅小司在老师眼睛里永远是个干净的小孩。他会把黑色的校服穿得整整齐齐,连最上面一个扣子都会扣好。背着双肩包遇见老师站得很直。陆之昂每次见到都会笑得从单车上摔下来,然后一边捂着笑疼的肚子一边指着傅小司说你这个衣冠禽兽。然后傅小司和老师的脸色同时变得很难看。

  老师离开之后傅小司总会把他从车子上踢下来,然后把他打到在地上滚来滚去才罢手。反正他不在乎衣服弄不弄脏,因为他妈妈会每天给他新的衣服让他在外面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一样撒野。

陆之昂总是穿着落拓的衣服却让傅小司觉得他是那么干净的一个人,而陆之昂却对傅小司说尽管你每天面对别人都穿着白色干净的衣服可是在我眼里你就是个落拓的臭小子。

  傅小司也从来没去想过到底谁对谁错,于是日子就这么安静地盘旋在城市上空。一点一点地烧燃了那些古老到石头都开始风化的城市。


  很多时候傅小司都在想,自己和陆之昂就这么像两个相依为命的痞子一样在浅川沉默地笑然后矫情地哭,吵吵闹闹地过了一天又一天。这么多年,他想他已经习惯了和陆之昂一起在这个城市里闲逛,看着无数漂亮的MM,看着无数陌生的站牌,顺着无数陌生的弯曲的山路然后走向更多的未知的世界。那些繁茂的香樟在他们的年轮里长成日胜一日的见证。他和陆之昂就这样慢慢地从3岁长到了19岁。那些每逢下雨都会重现的日子真的就成为了记忆。傅小司有时候看着照片,就那么看着看着就会突然地觉得难过。他们的头发长了短了,衣服新了旧了,他们站在大地上哭了笑了。那个大大的太阳依然每天在这个城市升起。把他们的影子拉长再缩短。

  于是岁月就这么轰隆隆地碾过了一年又一年。

  还没吃完面程七七的电话就来了,陆之昂拿着手机恩恩啊啊了一会儿,然后就把电话挂了。他坐在凳子上翘来翘去如同个小学生一样,他对傅小司说,你吃快点,他们在夏森街的那家KTV里面等我们。

  傅小司皱了皱眉头,说,怎么又是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然后匆匆扒了几口面后站了起来说,走吧。

  陆之昂拿出钱包付了帐。

  离开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天空有些暗红色边的云彩,像是天堂着了火。

  立夏看到傅小司和陆之昂进来立刻跑过来,傅小司指了指立夏刚才在一起的那群人,问,都是谁啊?

  立夏说,我也不认识,好像是七七的朋友。

  傅小司点点头,说,哦,那就不奇怪了。你英文考得好么?

  立夏踢了傅小司一脚,说,忘记告诉你我们刚定的条约了,谁讨论高考的事情谁死。

  傅小司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却莫名其妙地消失掉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立夏突然觉得傅小司的脸有一层白色的浅浅的光,让傅小司轮廓分明的脸庞显得格外的安静和温柔。她突然想起自己在三年前第一次看到傅小司的样子,一张清秀的少年气的脸,带了不染尘世的雪霜般没有任何表情,看人的时候眼睛里永远是散不尽的大雾,说话慢半拍的语速,像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样子。而三年过去,当初的少年现在似乎有了男人的轮廓,柔和的脸似乎带了些锐利,下巴的线条斜斜地断进耳鬓里去。她为自己刚才那一脚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不过好在傅小司从来就不和她计较的。可是陆之昂不一样,立夏想,如果踢他一脚他会踢自己两脚的。

那天程七七一直拿着话筒唱歌,后来干脆坐到点唱机前面不走了,直接拿着话筒唱完一首再点下首。陆之昂一直哇哇乱叫说受不了这个麦霸。立夏开玩笑说,看样子她以后是准备当一个歌星了。

  立夏看着七七心里有一些羡慕,七七唱歌是很好听的,似乎七七做什么事情都是很好的,念书也好,全学校的学生几乎都是她的朋友,爸爸妈妈疼爱照顾,画得一手好画,人也长
得漂亮,总之就是个十全十美的人。

  大家似乎都在尽情地释放压抑的情绪,啤酒一拉开就甩了满屋子的泡沫。一群人上窜下跳地疯脱了形。某某抓着话筒喊着我是番茄,然后地上躺了个人接了一句,你好很高兴见到你,我是黄瓜。

  唱到12点大家都累了,于是作鸟兽散。剩下七七立夏小司和陆之昂。四个人望了望不知道去哪儿。然后决定随便走走。

  浅川的夜晚总是很宁静的,没有过多的霓虹和喧闹的人群。这里的人大多过了11点都会睡觉了。所以四个人走在街上连鬼都看不见一个。

  后来逛到街心公园于是大家坐下来。傅小司和陆之昂头顶着头地躺在公园的躺椅上,立夏坐在他们旁边的那张椅子上,七七有点累了于是躺在她腿上睡觉。

  夏天的夜晚总是显得很潮湿而闷热,周围很多虫子飞来飞去。立夏觉得自己似乎也有点困了。傅小司和陆之昂的对话也渐渐地听不清楚。

  模糊中立夏感觉傅小司靠过来,低着声音问,你最后还是填的中央美院么?一直没来得及问你。

  立夏觉得傅小司的声音像是一种催眠,低沉的带着恍惚的磁性。

  她点了点头,然后马上意识到光线太暗他看不到自己点头的。于是马上说了句,恩。也是不轻不重的。

  如果大学还是在一起,恩,我是很开心的。

  立夏突然觉得心跳突然就漏了那么一拍。当初自己决定和傅小司填同一所大学的情景一瞬间又浮上来让自己觉得紧张而惶恐。只是她很奇怪陆之昂为什么一直没有说话。按照以前的情景这个时候陆之昂肯定早就插了很多句话进来了。立夏转过头去,昏暗的光线里还是可以看到陆之昂躺在那儿,亮着一双眼睛,中间间隙眨了那么两三下。

  立夏问,陆之昂,你呢?

  陆之昂停了好像那么两三秒钟,然后吐出两个字,上海。

  立夏点点头,说,恩,那蛮好,和七七在一个城市。

  滚。傅小司的声音抬高了一点,立夏听得出傅小司的话里面有一些生气。

  陆之昂坐起来,咳了咳,说,恩,立夏,其实我是考去上海财经,但是不用去那个学校念书,只是需要那个大学的资格,考进财大里面设立的中日交流基地班,然后……直接去日本。




1995夏至·香樟·未知地(1)


1995年夏天。高中开学第一天。

  其实立夏到浅川才三天,可是感觉像是对这个城市格外的熟悉。那些高大的香樟像是从小在自己的梦中反复出现反复描绘的颜色,带了懵懂的冲撞在眼睛里洋溢了华丽的转身。立夏觉得浅川应该是没有夏至的,无论太阳是否升到最高,可是这个城市永远有一半温柔地躲藏在香樟高大的阴影下面,隔绝了尘世般闭着眼睛安然呼吸。


  那些香樟从公车高大的玻璃窗外一棵接一棵地退过去。立夏昨天住在一个自己都叫不出名字的亲戚家里,前天已经把生活用品搬到学校去了。这是立夏有生以来第一次住校,在初中毕业之前立夏一直都是走读的学生。对住校生活有着多少的向往。而且立夏也不愿意住在陌生人家里。来的时候妈妈问她是愿意住在学校还是亲戚家里,立夏果断地亲了妈妈一口然后说我住学校的。

  太阳斜斜地照进窗户,应该是走出香樟了。立夏闭起眼睛想。闭上眼睛就出现妈妈的脸。立夏觉得以前自己似乎没有这么依恋过家里,可是一旦离开,全身所有地方都像约好了一样一起悸动起来。肌肉血管神经全部细小而微弱地跳动着。

  七七也从室县考到浅川来了,七七从小和立夏一起长大,念同一个小学念同一个初中,毕业顺利地考进同一个学校。可是七七的父母从室县过来亲自送七七去上学,她的父母开着小轿车来的,七七问立夏要不要一起去学校,立夏说不用了。立夏想自己终究不是娇贵的人。开着轿车去学校这种事情对于自己来讲是和坐着火箭去旅游一个概念。

  红绿灯。

  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已经多了个人。单脚撑地斜斜地跨在山地车上。他的头发盖住了一些眼睛。他就那么安静地停在马路边上,像是隔了另外一个时空。那个时空里只有他一个人,所有的事物全部静止不动。只有他抬头低头成为微弱变化的风景。

  立夏看了他一会儿,他安静地趴在自行车的把手上。白色的T恤被微微地投上了香樟的树影。他的头微微地转过来了一点,然后眉目突然冲进立夏的眼睛。她不得不承认这是她到浅川来所看到的最好看的一个男孩子,带着他人没有的干净,像是无论在拥挤的街道上走多少个小时灰尘都无法染到身上一样。

  只是立夏还是微微皱了眉头。因为他漂亮的山地车和他衣服背后若隐若现的CK的经典LOGO图案。立夏终究是不喜欢这样富有人家的男孩子的,只是他那张干净的脸让人讨厌不起来。而这个时候他朝立夏的窗口转了过来,立夏看到了他的眼睛,带着茫然苍茫的雾气,立夏像是觉得在看一面清晨笼罩了寒雾的湖。立夏觉得他只是转到了车子的方向,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在意什么都没看,他的眼睛是没焦点的。

啊,以前没听你说过么。

  恩,我也是今天……才告诉小司的。

  ……


  好像大家都睡着了,凌晨三点开始气温下降,周围闷热的暑气好像散了,大团大团略微带着寒意的水气弥漫开来笼罩在街心花园里面。立夏觉得有点冷,还好腿上七七的脸传来一些微热的温度。然后立夏似乎也睡着了。朦胧中有人给自己披了件衣服。只是太疲倦没办法睁开眼睛看看是谁。

  只是衣服上青草的香味立夏是熟悉的。

  立夏像是做了个梦,一切恍惚地回到三年前。自己第一次来到浅川,一出车站被整个城市遮天蔽日的香樟吓住了,那个时候阳光如同现在一样耀眼。浅川一半在阴影里,一半阳光照耀。

  梦里很多人在笑着,满脸满脸散发着光亮的幸福。



彼岸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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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夏至·香樟·未知地(2)

然后绿灯。车子缓慢地前进。明与暗反复交替,不断地进入树阴再不断地走出。

  立夏依然闭着眼睛,然后一晃一晃地出现刚刚那个男孩子的脸。

  每个学校的开学典礼都是无聊的,无论是初中还是高中。这是立夏坐在挤满人的操场上的时候想到的。这个学校的香樟比这个城市的任何地方都要繁盛。找不到整片整片的阳光。
这让立夏觉得很安心。

  她想起自己的初中那个红土的操场,白色烈日下那些男孩子挥洒的汗水还有操场边拿着矿泉水安静站着的女生。操场上是蝉聒噪的叫声,让整个夏天变得更加的炎热。立夏整个初中没有喜欢的男孩子。七七说立夏真是个乖乖女。立夏也没有否认,只是内心知道自己没有喜欢的男生并不是自己不想去喜欢,而是没人值得去喜欢。立夏心里有一个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的人,这个人的面容立夏从来没有见过,可是每个晚上立夏在窗户前看书写字的时候草稿纸上总是不经意间就写了他的名字。那个名字像种不安分但却默不做声的神喻,黑暗中闪了模糊的光。

  校长在主席台上讲得越发得意且文绉绉起来,这让立夏有点受不了。于是她决定不再听他所讲述的事情,而且也的确没什么值得听的。这些东西从念小学一年级开始每个老师都曾经反复地讲过,无非是不准干什么不准干什么,而且奇怪的是从小学到高中,九年过去了这些不准干的内容从来没有变化过。立夏想到这里就有点想笑出声来。

  于是立夏开始看那些香樟树。尽管这也是一件看上去很无聊的事情可是立夏觉得比听校长讲座好多了。影子和影子的交替让时间变得迅速。可是感觉却出了错,像是缓慢的河水漫过了脚背,滴答滴答的节拍慢了下来。

  立夏一回头就看到了早上来学校时看到的那个男孩子,在很后面。他的脸从他前面两个女生的头中间透出来,却比两个女生长得还要精致。立夏想真是见鬼了。恍惚地听到他在和他旁边的男孩子说话,立夏觉得有点惊讶,因为她想象不出什么声音是符合他的。然后模糊地听到旁边的人叫他什么“小四”来着。

  小四?怎么会有人叫这么奇怪的名字?立夏想不出来,摇了摇头然后继续看树。

  午休的时候立夏没有去食堂吃饭,她拿了从亲戚家里带来的便当。她坐在树下面一边吃一边翻着一本名不见经传的美术杂志。立夏之所有每期都会买这本杂志是因为这上面的一个叫做祭司的画家。立夏从念初二的那年突然有一天在这本杂志上看到了祭司的一幅叫做《失火的夏天》的画之后就开始喜欢上了这个画家。尽管立夏从来不知道祭司的性别名字长相是哪儿的人。可是立夏想他应该是个年轻的男子,有着好看的眉眼和不爱说话的性格。祭司的那幅画里夏天完全烧起来,映红所有的天空。有一些芦苇在红色里描出亮眼的边,那些飘摇的芦花起伏在画面之上。天空有着唯一的一只鸟,斜斜地穿过厚厚的云。翅膀覆盖了所以未曾寻到机会讲述的事件。时间缓慢流动。

1995夏至·香樟·未知地(3)

从那一本杂志之后立夏每一期都会在那本杂志上看到祭司的画。像是一种安慰或者说是沟通,那一张一张洋溢了各种色泽的画成为立夏生命里成长的点缀。缓慢地,缓慢地,嵌在了立夏单薄的青春里面。

  她开始对祭司莫名其妙地迷恋起来,在每个夜晚反复猜度。他抚摩画纸时,什么样;他低头削铅笔时,什么样;在他在画板上从一种颜色调成另一种颜色时,他眉毛向上的角度,
什么样;在他把画卷进画筒心跳快了一拍嘴唇干燥舌头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时,什么样;他白天,什么样;夜晚入睡,什么样。这似乎成为一种习惯,一直到立夏高中毕业。而对祭司的喜欢已经成为信仰的一部分,立夏是明白的。祭司的画里总是有种类似葬送青春的感觉,立夏很多时候都会觉得他是个穿着黑色而厚重的牧师长袍的人,站在昏黄的道路旁,沉甸甸地目送了一次又一次没有归途的送葬。有鸟轰然飞过。

  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夏天的中午总是庸懒,热度,光度,味道,一起弥漫开来,覆到眼皮上就变得沉重,呼吸慢了起来,然后就睡过去。很多个中午立夏就是这么突然失去了知觉般地昏睡过去。

  等到立夏醒来看手表,她叫了声“该死”狼狈地收拾起东西往教室跑。

  立夏总是后悔自己这样子卤莽的性格,好像七七就从来不会。手上拿着画册便当盒书包,让立夏看起来格外地狼狈。然后在三楼的转角,立夏突然觉得前面有人影,但停下已经是不可能。于是撞上去了。柔软的的T恤微微有点凉,再往前就触到了有温度的肌肤。立夏的脸撞上后背脊梁,感应了两侧突起的肩胛骨。棉质的味道和混合了香水和汗水,却有着青草一样毫不浓烈的嗅觉感。慌乱中手里的东西哐啷全部掉下来,稳不住身子下意识就抱了下那个人的腰,等反映过来马上缩回了手,可是温度却在手上烧起来,一缩回来重心不稳,于是重重地摔下去。

  其实就一两秒钟的事情,可是立夏竟然记得了每一个细微末节,立夏跌坐在地上,抬起头眼前就出现了黑色的眉毛,眼睛,鼻梁……竟然是上午在公车窗外看到过的那张脸。那张脸没有任何表情,除了微微地皱了下眉头。立夏看到自己便当盒上的油腻染上了他T恤的下摆,然后眼睛再抬高一点就看到了CK经典的LOGO图案,立夏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里说了句要死。

  立夏匆忙地站起来,一句“非常对不起”在嘴边变成了吞吞吐吐的“我……我……”最后声音低下去寻不见踪影,只有心跳清晰地像要从喉咙涌出来。

  那张脸还是没有表情,倒是旁边的那个人发了声音。立夏才发现楼道里站的是两个人。转过头去看到一张更加精致的脸和同样CK的T恤,立夏觉得缺氧厉害。那个人笑眯眯地说了声“啊……”就没了下文。脸上的笑容似乎在等待着看一场精彩的歌剧。立夏突然觉得这个人有点讨厌,好像幸灾乐祸的样子。他比上午公车外看到的那个人高半个头,眼睛大一些,长得也好看一些,其实说不上谁好看,两个人站在人群里都应该是非常抢眼的。立夏想上午开校会的时候坐在他旁边聊天的人应该就是他吧。同样因为好看的脸立夏也对他讨厌不起来。

1995夏至·香樟·未知地(4)

衣服被弄脏的那个人转过身去,对身边的人说了句“走吧”。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这让立夏倒是有点吃惊并且也生出了些些莫名其妙的失望来。其实立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期待发生些什么。只是这样的平淡未免让人觉得泄气。

  立夏在他们背后说了句“对不起”,鼓足的勇气让声音在楼道里变得响亮,连立夏自己也吓了一跳,他的背影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往前走,他的背影像他的表情一般不动声
色。倒是旁边的人转过头来笑了笑,有颗虎牙。

  立夏匆忙地跑过他们朝教室冲过去。立夏想自己现在是傻得不得了了。

  两点三十三分。迟到三分钟。立夏站在教室门口喘着气。老师的脸色有点不好看。第一天第一节课就迟到,这玩笑未免也开得大了点。不过这不是玩笑——这更加糟糕。老师说了立夏几句,尽管语气不是很重,可是在所以第一次见面的同学面前立夏依然觉得尴尬。

  立夏站了一分钟终于等到了老师的那句“你进来吧下次注意”,然后匆忙地跑进教室找到自己的学号坐了下来。

  东西一骨脑全塞进桌子里去,一抬头就看到窗户外面刚在楼道的两个男生走过。三秒钟后出现在教室门口。但让立夏觉得委屈的是老师居然没有说任何话反而对他们点了点头微微笑,然后他们就笔直地走了进来。

  立夏觉得有点生气。比自己迟到更久的人竟然不用受批评。这什么道理。

  立夏看到教室里唯一剩下的两个空的座位在自己背后,心里更加觉得不舒服。像是有条虫子故意爬了进去,但却找不到方法可以弄出来摁死它。

  “他们就是初中部直接升上来的那两个?”

  “应该是吧。”

  “听说是因为艺术生而直升的,但文化课考试分数好像比所有非艺术生的还要高哎。”

  “天哪,真了不起啊。”

  “是啊,而且长得也很好看。”

  “……受不了你啊,没希望了你,听说有一个人已经有女朋友了哦。”

  “那不是还有另外一个么,嘻嘻。”

  “哈哈。”

  ……

  那些唧唧喳喳的议论弥漫在空气里,随着电风扇带起的风在教室里转来转去,立夏觉得身边的同学很三八。可是自己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了看。

  正好公车外面的那个人抬起了头,一瞬间清晰的眉眼冲进立夏的视线。可是他眼睛里像是起了大雾,没有焦距一样的散开来,不知道是在看黑板还是在看自己。这让立夏马上转了过去。背过身去后听到旁边那个人又笑了笑,说,啊啊,刚刚那个女生哦。另外一个人依然没反应。


1995夏至·香樟·未知地(5)

立夏觉得背后像是粘了层浓稠的汗,洗也洗不掉,很痒但又毫无办法。

  电扇还是转个不停,吱呀作响着把夏天拉得越来越长。

  立夏日记


  1995年8月29日 晴 终于到浅川了

  从家里拖了大大小小的东西到浅川,下了车看到到处都是树,跟逛植物园一样,感觉有点恐怖,不知道这个城市的绿化建设每年投入了多少钱,但是如果可以全部都转到我的名下的话,哎呀呀,口水,我可以买多少裙子啊。真是伤心。

  妈妈没有再过来了,其实走的时候她还是要过来的,但我终究说服了她,我真是伟大且舌灿莲花,估计等我大学的时候舌灿牡丹指日可待,到时候就可以和那个谁谁谁一样去参加大专辩论会了。一群人在电视机面前骂来骂去真是过瘾,下面还有一帮人在帮忙加油呐喊,骂到精彩处还会有人鼓掌。真是个完美的世界啊。

  但是我知道妈妈送我上车的时候是红了眼睛的,只是我装作没看见而已。其实我也红了眼睛,同样我妈妈也装作不知道而已。嘿嘿,真是装腔作势的两母女啊,受不了。

  在亲戚家始终是不自在的。尽管每个人的笑脸依然是标准并且没有任何破绽的。但是总归寻不到一丁点的温度,这太让了沮丧了,哎。

  七七的爸爸开了小轿车来送她,真是太JJYY了啊,拉风到要死。不过如果我有个这样的爸爸的话我想我还是不愿意坐着私家车去学校的吧,太那个了,其实坐着私家车去上课和坐着火箭去火星在我概念里都一样是需要阿拉丁神灯才能实现的事情,但是假如上帝给我一个神灯我会对他说五个字——让我去火星。

  箱子里有一大堆以前朋友之间写过的信。现在想想,在一个学校竟然也可以彼此写那么多,甚至还贴上邮票去邮局兜一圈,也许是年轻的冲动和固执吧,但也单纯,多少让人放心。

  晚上清理那些信,相同的人放在一起,放了四五堆。然后搬出去问亲戚借了个铁桶来烧掉。那些火光映在我脸上的时候我觉得一瞬间有那么一点点感性了,那些以前的日子统统跑出来,谁谁谁在信里写了下个星期一起出去买衣服,谁谁谁写了你最近都不怎么搭理我整天和某某在一起,我要生气了。

  后来信很快就烧完了,我也转身回了屋子里面。烟熏火燎的的确让人受不了,而且又大热天怪难受的,满身都是汗,眼睛也被烟熏出了泪水。终于可以假惺惺地说自己为自己的青春感伤了一回。什么时候我才可以改掉自己表里不一的虚伪作风呢?没理由地想起社会改造重新做人等一系列的词语。

  进去看电视,电视上那些无聊的人还在今年三十明年十八。如果我的物理老师看到的话肯定会告诉她们这是不对的,起码在地球上短期内是无法达到的。不过也不排除我的物理老师拥有十六岁少女单纯而美好的幻想,这也是说不准的……眼前浮现物理老师皱纹纵横的脸,真是一场噩梦。我三年都没有摆脱这个噩梦。以前看到过一篇文章叫《一梦三四年》什么的,简直是在写我。一场噩梦终年不醒。一直到中考物理考试前一天晚上我都梦见物理老师带着眼镜慈眉善目地对我说,立夏,你一定会考上浅川一中的。这个梦让我半夜惊醒然后持续冒汗冒了一个小时。因为老早就听别人说梦是反的。TNND。大过年地吓什么人啊。

1995夏至·香樟·未知地(6)

不过我还是考上了浅川一中。封建迷信害死人。

  躺在陌生的床上睡不着。翻来覆去感觉那些信烧成的灰烬又重新从天花板上掉下来覆盖在我身上。感觉像是被一点一点活埋一样的喘不过气来。于是爬起来写了这段日记。

  我总是喜欢写日记的,日记本换了一个又一个,这是第四个了。一年一个日记本。小学
六年级的那个日记本现在依然在我的抽屉了。翻出来看上面是个穿着白衬衣蓝裤子的少女,一副文化大革命的打扮。而现在我的这个笔记本足足400页,光滑得几乎接近铜版纸,用钢笔在上面书写的时候简直有一种快感。所以我每次打开都写得源源不断像一个更年期的妇女一样喋喋不休。感觉像是和我妈在一决高下……

  窗户外面好像有只猫一直在叫,声音婉转像是经过严格声乐训练的。大热天地不好好睡觉,把夏天搞得跟春天一样生机勃勃的简直受不了。突然想起好像有个同学说过他家里的猫不分四季叫春一年从头叫到尾。

  啊差点忘记了写今天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我在浅川买到了祭司的画,还好这个城市可以买到这个杂志,我亲爱的祭司殿下啊,感觉鼻血又在滚滚而来……这一次祭司的画叫《没有神的过往》。里面是个穿着白衣服的男孩子站在大雨里,汹涌的大街上车来车往全部看不清楚,只有他一个人清晰得毫发毕现。那些在屋檐里躲雨的人望着雨中的男孩子睁圆了眼睛,而那个男孩子面无表情。画的下面是一句话:“他面无表情地穿越了四季……”

  祭司先生你怎么可以这么有腔调啊!

  1995年8月30号 依然晴 夏天热得不像话了

  有些地方即使你从来没有去过,但是当你真实地走在上面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在几年前,十几年前,甚至几十年前,甚至超越了自己的年龄的一个时间长度之前你来过,你到过,你真实地居住过,每个地方每个角落你都抚摩过。

  浅川对于我就是这样的存在。真实而又略显荒诞地出现在我面前。

  早上很早就醒来了,因为要第二天才开学典礼,所以今天并没有事情。而且昨天已经把该搬到学校去的东西都搬过去了,学费也交掉了,总之就是学校故意空了一天给我们以便我们可以伤春悲秋的好好地对自己的初中做一下充满沉痛感情的祭奠又或者没心没肺地约上三五个人出去开歌跳舞打牌喝酒把一切过去和未来埋葬在我们无敌的青春里面。

  学校应该是这样想的。就算学校不是这样想的但是我们肯定是这样想的。于是这一天就变得格外充满意义并且光彩夺目。

  可是我是个无趣的人。既没有享受精神的欢乐也没去放纵下肉体。我就是来回地在浅川走走停停,看那些高大的香樟怎样一棵又一棵地覆盖了城市隐藏了光阴虚废了晨昏。

1995夏至·香樟·未知地(7)

啊啊啊,竟然文绉绉起来了,要命。

  不过感觉真的很奇怪,像是很多年前我肯定在这里的学校跑过好几圈,在这里的街边等过车,在这里的杂货店里买过一瓶水,在这里的树下乘过凉,在这里的广场上放飞过一个又一个风筝。


  中午吃饭的时候妈妈打电话来了,于是饭没吃完就开始和妈妈聊电话。聊了一会儿听到外面的人有一两声咳嗽,于是恍然醒悟自己是在别人家里。于是匆忙挂了电话,跑回桌子面前三五口随便吃了点饭然后把桌子收拾了。

  不过还好明天去学校,否则在亲戚家里呆下去我一定会变得神经质。我想人终究是喜欢呆在自己所熟悉的环境里的,一旦环境改变,即使周围依然水草肥美落英缤纷,可是总会有野兽的直觉在瞬间苏醒,然后开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今天的日记真的有点恶心,我发现自己竟然变成了一个文人,哎呀呀,这真是一件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我从初中开始看见那些整天口中念念不忘文学的男生我就从头到尾不敢接近他们,一靠近就是一阵浓烈过一阵的酸味让我剧烈抖动。太折磨人了。而且外形多是一个星期不洗头穿着油腻不清的衣服,带副黑色的眼镜睁着一双猥琐的眼睛。天地良心这绝对是噩梦。

  其实真正对生活充满敏锐且能写善文的人,你在生活里是无法看出来的。那些在你身边嘻哈大笑没心没肺的人,才是生活灵感最大的承接者。我身边的很多朋友,写了一手好文章,可是,如果抛弃他们的文字而言,他们在平日里是离文学遥远得无法再遥远的一群人。

  反正今天的日记已经被我弄得文绉绉的恶心起来,那我干脆到底地再恶心地总结一下。

  恩,今天的总结到此结束。

  PS:早上起床发现两个青春豆,衰,我决定在明天开学之前把它们扼杀在摇篮中。我也不管这摇篮是不是我的脸了,雷同学说的对敌人要有冬天般的冷酷。坚决拥护他。

  1995年8月31日 居然还是晴 上帝你对不起我

  浅川的公交车很有格调,也许是因为没有什么人所以让我感觉什么都大。座位很大,我一个人坐了个双排坐感觉像坐沙发一样,闭上眼睛也许能想象成床垫。窗户也是很大的,以至于开到街边的时候那些香樟的枝叶有时候会突然地就伸进来冲我打个招呼然后又嗽地抽身出去,感觉跟周星弛一个风格……

  然后看到一个很好看的男生。本来我很讨厌有钱人,这个人也一样,穿了件CK的T恤骑了辆超级拉风的山地车。就算有山地车不算什么,可是中国能买到CK的城市有几个?估计也是从香港带回来的吧。还好他不像一般的暴发户一样穿着很明显的LOGO的字样的衣服,而是在肩膀处有若隐若现的标志。而且他干净的脸让我不好意思去讨厌他。哎,看来这个年代里还是以貌取人的人多啊,比如我……

1995夏至·香樟·未知地(8)

学校的香樟多得像草,我想这个夏天肯定是不会被晒黑的。七七从早上校会散会之后就开始在学校跳来跳去,绝对的交际花。其实按照性格来说我和七七是一样的聒噪,只是因为我平时对生活中太对的东西都不屑不屑的,所以对很多事情我都不想说话,以至别人眼中的我变成一个冰雪(美)人黑山老妖哑巴(美)人鱼……总之就是所有不会说话的女人就是了。但是到最后我不屑不屑的连自己都烦了。可是依然没办法,看见陌生人我就是不想讲话。一讲话就觉得身边没氧气要翻白眼。所以到中午的时候她已经和两个新认识的姐妹一起去食
堂了。她过来叫我去的时候我告诉她我带了便当不去了,然后她笑眯眯地说那好我先走了。其实很多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七七,美丽可爱善于说话,无论男女生都会喜欢她。

  在树下一边翻祭司一边吃饭,口水因为食欲以及食欲以外的东西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怪不得我整天减肥没有效果,亲爱的祭司你对不起我。

  又看了看《没有神的过往》里的那场大雨,看得心里空荡荡的。感觉有潮水在心里涌起来,然后在不经意间又退去——我……又文人了……

  下午的事情让我很愤怒!非常愤怒!这个世界真是TMD啊!

  大家都是被撞到的人凭什么就应该我说对不起呢?凭什么迟到更久的人竟然可以不用受训而大摇大摆地走进教室而我就需要聆听谆谆教诲呢?凭什么整个教室那么大哪不坐偏偏要坐我后面呢?

  凭什么?哼,长相不能决定一切!

  窗外又是一片漆黑了。可是天上还是很多星星。浅川的空气比我想象的要好,抬起头可以看到最蓝远的天。那些发亮的光让我想起教室座位后面两个男孩子的眼睛。不可否认他们确实很好看呀,哎,认了,算我倒霉吧。

  其实有时候想想我也许应该做一个像七七一样的人,尽情的笑尽情的哭,哪怕在别人眼里是个白痴样生活的人,但总归好过一日一日地在自己的蜗牛壳和幻想国里虚度光阴。青春的色彩本来应该浓烈过凡高的向日葵,可是我为什么总是黑白相片呢?

  今日大事,我觉得那两个男生坐在我后面将成为我高中噩梦的开始。555555上帝你对不起我。

  立夏每天抱着一叠试卷穿行过那些烈日照耀下的香樟时总是会想,我的高中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在想了很多次之后末尾的问号就变成了句号。

  每天早上都会看见两个男孩子。在开学第一天的自我介绍上立夏记住了他们两个人的名字,一来是因为他们的名字很特殊,一个叫傅小司,而不是自己听错的什么“小四”,一个叫陆之昂。

1995夏至·香樟·未知地(9)

立夏渐渐觉得两个人真是的天才,因为很多时候立夏都可以看到傅小司在上课时间根本就没听,只是随手在草稿纸上画出一幅又一幅的花纹,而陆之昂则是趴在桌子上睡觉。偶尔醒了拿过傅小司画下的草稿来看,然后动手也画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上去,但每次都被傅小司在桌子下面踢得嗷嗷乱叫。立夏想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也会踢他的,因为没有任何画画的人会喜欢别人在自己的画上乱动。


  偶尔陆之昂会突然抬起头对回过头去看他们的立夏微微一笑,说,嘿,你好。立夏马上就转过头去,为自己被他们发现而觉得有些脸红。不过陆之昂好像比较爱说话,经常对她说一些比如“你的名字真好听”什么的类似搭讪的话。而傅小司好像永远都是那张霜冻般的表情。偶尔有同学和他说话,他都是缓慢地抬起头,然后看着别人几秒钟后再慢慢地问一句,什么?眼睛里没有焦距像起了大雾,声音湿润且柔软地散在空气里。

  已经九月了。天气开始微微发凉。早上骑车来学校的时候衬衣上会沾上一层秋天微凉的寒意,肌肤起了些微的颗粒。傅小司打了个喷嚏,额前的刘海散下来遮住了眼睛。已经好几天了,傅小司一直想去把无意中长长的头发剪掉,可是一直没有时间。最近下午天天画画,美术老师说要参加一个比赛所以要集训一下。

  下午四点后的自习傅小司和陆之昂都是不用出席的,他们直接背着画板去画室或者学校背后的山上。立夏总是看着他们两个人大摇大摆地早退,离开的时候陆之昂还会笑眯眯地对她打个招呼说声再见。这让立夏经常咬牙。可是咬牙归咬牙,傅小司和陆之昂的成绩的确是自己比不过的。可是这也是让立夏觉得很不公平的地方,凭什么上课画画睡觉的人可以每次考试都拿第一第二名而自己上课写满了一页又一页的笔记的人却要费尽力气才能冲进前十名呢?

  学校门口就是16路公交车的终点站,16路的另外一个终点站在浅川城市的边缘,那里是个废弃了的工厂,现在早就长满了荒草,走进去就被淹没地看不见人,一片摇曳的深深浅浅,在风与风的起伏里渲染了水状的告白。粉白色的绒毛飞起来,粘了一身。

  傅小司俯身趴在车的把手上,耳机里是嘈杂的音乐。里面的一个男人一直哼着一句好像是“They say nothing last for ever……”像是梦里模糊不清的呓语,却配上了轰烈的伴奏,像站在喧嚣的火车站里那些吹着笛子的人。他们站在喧嚣里面把黄昏吹成了安静,把人群吹成了飞鸟,把时光吹成了过往,把过往吹成了回忆。

  傅小司抬起眼,陆之昂出现在面前。他皱皱眉头说你下次最好快一点。

1995夏至·香樟·未知地(10)

啊啊,不是我不想快啊,有个MM一定要请我喝可乐,盛情难却盛情难却啊。

  你主语宾语弄反了吧。

  ……我靠。你狠。


  你再不去拿车我告诉你今天又会迟到的。

  陆之昂突然明白过来的样子一拍头然后转身跑掉了,衬衣下摆扬起来,在夏天里像是盛开了白色的花。

  结果还是迟到了。傅小司恶狠狠地瞪了陆之昂,陆之昂咳嗽了几声装作没看见。可是老师不会装作没看见。结果是两人每人明天交5张石膏人像。

  回来的路上傅小司告诉陆之昂说,我挺同情你的,今天晚上要画10张石膏。

  然后陆之昂的自行车摇摆了两下咣当摔了下去。傅小司自顾自地骑走了,剩下陆之昂坐在路边大叫啊啊啊啊没天理。

  转眼就过了十月。天空开始变得高远起来,立夏偶尔抬起头可以看到成群的候鸟缓慢的向南方飞去。翅膀覆盖翅膀的声音在天空下清晰可辨。

  每个星期都有考试,这个学校以接近100%的本科升学率在全省几乎无人不知。所以,在这个学校里如果要进入前十名的话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所以立夏觉得每天都累得要死。七七是艺术生,而且和自己不是一个班的,她在七班,而立夏在三班。三班和七班在整个年级都是最有名的两个班级。七班是出了名的艺术班,这个学校进来的艺术类考生几乎50%都在这个班里,所以在马上到来的艺术节里,七班的学生几乎全部报了名。而三班集中了所有高分数的学生,每次考试的前十名里面三班的学生会占到8个,而前一百五十名中三班的学生会占到66个。三班一共66个人。

  所以立夏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和七七生活在两个世界里。七七是学国画的,从小开始画金鱼画蝌蚪画对虾,一朵一朵的牡丹在夏天里盛开在宣纸上永不凋谢。而自己在初一的时候画了一年的素描,初二开始不去上美术课,初三彻底把画笔和画纸丢掉。但是立夏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换来的结果是立夏的文化成绩考了全县第一,于是顺利地来了浅川一中。而且在开学到现在两个月里的四次大型考试里面都在全校的前十名里面。立夏对自己说,恩,这也是很不容易的。

  吃饭的时候七七问起立夏的情况,立夏说很好啊就是学习忙有点累。七七问有什么新的朋友么?立夏摇头。风扇呼呼的声音在头顶越发地响亮,立夏觉得气温依然很热,十月应该算是秋天了吧,看来秋**无论公母都很厉害。

  七七瞪大了眼睛,她说,我还以为你一直没来找我是以为班上很多新认识的朋友需要照顾所以没空呢。

1995夏至·香樟·未知地(11)

立夏扒了两口饭,说,我哪有你那么厉害,而且我班上的人都是读书机器,你和他们说话你会闻到满嘴化学公式的味道。

  啊,那么恐怖啊,所有人都是这样吗?

  恩,当然……哦不,应该有两个人不是吧。


  恩?七七来了兴致,是谁啊?

  算了不说他们。你呢七七,新的班级开心么?

  开心的。我们班上都是些神人。整天闹得教室屋顶都要掀翻掉了。

  是吗……立夏的声音里有些羡慕。

  恩,给你讲件好玩的事情啊,我今天笑了一天了,我们班的那个叫刘文华的女生写作文写到“……那只羚羊舍生逃命,拼了命的往树林里跑……”然后你知道老师的评语是什么么,老师写:……那只羚羊到底是想死还是想活?

  立夏呆了呆后立刻笑出了声。立夏觉得七七就是这么可爱的。

  午后的阳光总是很好的,带着让人倦怠的庸懒。七七靠着立夏坐在香樟树下面,阴影从两个人的身上缓慢地爬行过去。一朵云,然后还有一朵云。于是这些倒影就从她们两个人年轻的面容上缓慢地爬过去。明与暗有了颜色,风从北方像水一样地吹过来。立夏开玩笑说,我的天上有两朵云,一朵是白云,另外一朵,也是白云。

  已经过了很久了呢。七七突然说。

  好像是的。

  立夏你想过除了学习你要做什么么?

  不知道呢,立夏伸了伸腿,膝盖微微有点疼,也许快要下雨了。

  继续画画吧,想过么?

  立夏心里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但是又没有彻底醒过来,只是像是沉睡的梦里听到窗外打了雷下起雨,却没有睁开眼睛只觉得身上一阵一阵的水气和凉意,于是紧紧裹了被子。对的,就是像这样而已。

  啊,没怎么想过。我又不念七班,有什么好画的。

  学校的素描班你去了么?不限制的,谁都可以去。

  立夏觉得心里又动了一下,感觉像是翻了个身,眼睛在朦胧里睁了睁。

  那,里面都是你们七班的人么?

  不是啊,好像全校的学生都可以去的,而且里面几乎每个班的学生都有。立夏去么?

  立夏转过头来望着七七,感觉像是梦醒了坐起来,在床上听到了外面哗哗的雨水声。立夏笑了笑说,恩,那我去。

  学校的画室在西南的一个角落里,被香樟覆盖得几乎看不到房子的外形。是个有着青瓦的平房,是学校最早的教室。那个时候的学生就在这种低矮的平房里上课念书考试,然后三年时光过去,离开浅川去了外面的世界。

  立夏背着画板提着画画的工具箱推开了门。沙沙的声音传出来,很多支铅笔在画纸上摩擦出了声响,地上有各种石膏,几何体,人头像。立夏在角落里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刚把画板支起来老师就来了。

1995夏至·香樟·未知地(12)

是个年轻的老师,下巴上却留着胡子,看上去让人觉得怪异。立夏不太喜欢这样的人。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搞艺术的人就一定要把自己也搞成艺术品呢?摇摇头,想不明白。

  这已经是第三次课了,还好立夏以前就学过,所以从中间开始听也没有关系。其实画画多半是自己的事情,老师讲得很少,而且画画这种事情,总归是要天赋的。


  笔尖一笔一笔游走,手臂手腕抬上抬下,有了框架,有了形状,然后细密的阴影覆盖上去,银灰色逐步占据画纸。

  窗外突然跳过一只猫,立夏的吓了一跳,手上一抖笔尖清脆地断在画纸上。

  啊。立夏轻轻呼了一声。尽管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可是在寂静的教室里依然显得突兀。有人微微地皱了眉。

  立夏伸手在画具箱里找削笔刀,可是却总也找不到。有汗水细密地出现在她额头。

  喏。眼前有手伸过来,拿着白色的削笔刀。立夏抬起头,黑色的眉,睫毛,瞳孔。傅小司从前面转过来,眼睛望着立夏。

  啊。立夏又轻呼了一声。这次是因为吃惊。他怎么会在这里。立夏心里有点慌乱。本来觉得三班应该没人会参加这种对高考无用的补习班的。可是在这里竟然看到傅小司,多少让她意外。

  小司,怎么了?后面的声音响起来。立夏回过头去看到一双笑得眯起来的眼睛。陆之昂抬了抬眉毛打招呼,嗨。

  立夏突然觉得坐立不安。有点想走。因为她看过傅小司和陆之昂的画,和自己的简直天壤之别。她怕被别人看到自己的画,而且也不希望班里的同学知道自己在学画画。她现在就想收起自己的画板然后跑出去。

  正在立夏低头的时候手里的铅笔被人抽了去。抬起头傅小司已经在削笔了。手指缠绕在笔和刀之间,像绕来绕去的丝绒,立夏想,女孩子的手也许都没有这么灵巧呢。

  拿去吧。以后不要叫来叫去的。声音大了让人讨厌。

  哦。立夏低头应了一声。抬起头想说声谢谢但看着傅小司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以及没有焦点的眼睛,那句谢谢终究还是被硬生生地吓了回去。

  傅小司起身收拾东西,身后的陆之昂好像也画完了。立夏抬起头看着他们。心里想造物之神在造物的时候肯定也是有偏心的。为什么会有这样两个优秀的人呢?想不明白。心里微微有些懊恼。

  黄昏开始降临。空气里开始浮现出一些**的模糊的斑点。傅小司揉揉眼睛,显得有些累了。傅小司伸了个懒腰,关节响了几下。“真是累啊。”

  哈哈,来来来,我背你回家。陆之昂跳过来比划了一个扛麻袋的动作。

1995夏至·香樟·未知地(13)

傅小司回过头来眼神冷冰冰地要杀人,陆之昂吓得缩回了手,嘿嘿地笑了两下。傅小司看着陆之昂白衬衣上的颜料皱了眉头。他说,真不知道你妈是怎么洗衣服的。

  陆之昂说,这个简单的,我妈洗不干净的就丢了,买新的。

  傅小司说,中国就是这样不能脱贫的。


  陆之昂楞了一下,然后奸笑了声说,我要回去告诉我妈。

  这下轮到傅小司发愣了。因为他也没想到要怎么来回答这句话。傅小司这一瞬间呆掉的表情让陆之昂笑疼了肚子。

  傅小司的表情有点懊恼,半天没有说话。陆之昂还是笑得很猖獗不知道见好就收。于是两人开打。尘土飞扬。

  冗长的夏天在一群飞鸟划过天空的时候就这么过去了。

  那是这个夏天里最后的一群飞鸟。

  七七,夏天终于过去了。

  是啊。

  你想家么?想以前的那群朋友么?

  不知道呢。立夏你呢?

  我很想念他们。可是却不知道他们在哪儿,在干什么,过得好不好。

  那找个时间有空了我们回去看看吧。我也正好好久没有回家了。

  ……还是……算了吧。

  好像还没有剧烈的炎热,秋天一个仓促的照面,匆匆卷上枝头。树叶越来越多地往下掉,**席卷了整个山头。

  浅川一中坐落在一座不知名的小山上。放学的时候会有很多的学生骑着自行车从山上沿路往下。轮子压过路面的时候会听见落叶丝丝地碎裂声音。

  不过对于立夏七七这种寄宿学生来说是体会不到的。七七早上晨跑结束的时候七点二十五,而每天的这个时候她差不多都会碰见穿过操场去教室的傅小司和陆之昂。自从上次画室里有了简短的对话后,他们好像不那么陌生了。但也只仅仅限于见面彼此点头而已。傅小司的眼里依然是大雾弥漫的样子,偶尔他和陆之昂讲话的时候眼神才会清晰一点。

  立夏一直想不明白他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也许是自己的错觉吧。

  傅小司看着立夏朝自己点头,本来有点想不起这个女孩子的,但看到陆之昂叫了声立夏自己也似乎有点记起来了。傅小司从小到大都不怎么能记住人,除非经常说话或者接近的人,否则根本记不住。

  陆之昂拍拍小司的肩膀说,你觉得这个女孩子怎么样啊?我觉得很可爱的。

  傅小司歪了歪头,说,恩,还好,安静,不吵闹。不讨厌。

  陆之昂露出牙齿哈哈笑了两声。一般小司这样说一个人的时候那就代表这个人在小司的心里还是满好的。傅小司很少夸奖人。应该说是从来没有过。陆之昂想了想,还是没有想起来小司夸过谁,从小到大这么多年都没听他说过。

1995夏至·香樟·未知地(14)

他一直都觉得小司有点自闭,似乎一半时间活在这个世界里,一半的时间活在另外一个世界。所以他想,小司什么时候可以长大呢?长成一个能说会道口若悬河的人呢?也许永远都不可能吧。

  陆之昂想到这里呵呵地傻笑了两下,走在前面的傅小司转过来看了眼,冷冷地说了句,有病啊。


  不用说。又开打。

  周末学校放了假。破天荒的周六不用上课。但是周日要上课。其实也就是只把周日的假期和周六互相换一下而已。可是全校的学生好像拣了大便宜一样乐疯了。感觉和过元旦一样。七七和立夏借了年级里男生的自行车准备出去买东西。当然这自行车是七七去借来的。根本没花什么力气。那些男生在外借自行车的时候甚至想把自己一起外借来当车夫。

  一直到黄昏立夏和七七才从市区回来。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在自行车的框里,车子变得摇摇晃晃。开到学校门口的时候立夏正准备下来,还没等到落地后面就传来尖锐的刹车声音。七七的尖叫声在黄昏里显得格外的吓人,立夏刚转过头就看见车子朝自己撞过来。车框里的东西四处飞散开来,立夏的脚卡进齿轮里,血马上涌了出来。尖锐的痛感从脚上直逼心脏,立夏感觉连心跳都剧烈了起来。

  七七手里的袋子掉在地上,她手捂着嘴巴说不出话来,眼睛里面大颗大颗的眼泪往外涌。立夏想安慰下七七告诉她自己没事,可是嘴巴一张就是一声呻吟。这让立夏自己也吓了一跳。可是钻心的疼越来越剧烈。很深的一条伤口,血染红了半条裙子。

  车子里的人慌张地走了出来,本来立夏想说算了没关系,然后就离开的。可是车子里的人竟然开口第一句就是一声“你眼睛瞎了啊”。立夏想真他妈狗屁你从后面撞上我这到底是谁的眼睛瞎了啊,难道我眼睛是长在后面的么。可是立夏没和他争辩什么,一来疼,说话说不清楚,二来这辆车子一看就很高级,立夏懒得和这种富贵人家的人打交道。

  但七七听不下去了。她上来什么也没说,只是摸出本子抄了车牌,然后从书包里拿出问男生借的相机开始拍现场。地上刹车的印记,立夏自行车的位置,甚至拍下了学校门前的减速带和墙上的那个机动车禁止入内的标志。其实立夏知道相机里根本就没胶卷了。于是立夏心里想偷偷地笑。一个笑容诞生在嘴角,却又被疼痛逼了回去。

  那个开车的人有点慌了,额头上有了些细密的汗。他搓着手对七七说你别拍了。七七说没关系大叔,我们的眼睛都是瞎的,拍不了什么的。

  那个人有点尴尬。拍完后七七过来扶立夏,她说走我带你到保健室去,伤口要包扎一下不然会一直留血的。立夏看着七七突然发现七七居然有这么成熟的一面,刚刚才吓得滚出眼泪的七七现在变得像是自己的姐姐一样冷静。立夏开始有点佩服七七了。

1995夏至·香樟·未知地(15)

那个人过来连声说着对不起。立夏看着他也很可怜,并且自己的腿也就只有一道伤口好像没伤到神经和骨头,所以立夏想干脆算了吧。

  还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坐在车子后座的人出来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一身的衣服也很漂亮,一看就价格不菲。立夏想又是富贵人家的女孩子。立夏低声对七七说,算了,走吧。


  刚挣扎着站了起来,那个女生说了话,她说,你等等。

  立夏转过来,她走到立夏面前,从钱包里拿了一些钱,说,拿去。对不起,是我们的司机不好。

  本来立夏觉得这个女孩子很漂亮,并且她道歉的语气也是很诚恳的,可是她拿钱的这个动作让立夏觉得有种恶心的感觉从喉咙里冲上来。

  立夏摇了摇头,说,不用。然后转身和七七走了,心里想,富贵人家的孩子总归是讨厌的。自以为是地猜想钱可以解决所有的事情。

  立夏!有人在背后叫了自己的名字。

  立夏转过头去看到陆之昂的笑容,还有旁边傅小司满脸的冷漠表情。

  傅小司走过来的时候眉毛皱起来,他转过头看着车里下来的那个女孩子,他问,怎么回事?

  那个女孩子对傅小司笑了笑,说,我家的司机不小心撞到这个女孩子了。

  傅小司走过来,低头看了看立夏的脚,他问,怎么不去保健室?

  立夏说,刚撞,没来得及,现在就去。

  傅小司说,我带你去吧。

  立夏突然觉得血液又开始涌起来,伤口突然变疼。是不是因为感觉突然变得敏锐起来?立夏觉得傅小司应该看也不看地从自己身边走过,然后陆之昂应该是笑呵呵地望着自己,打个招呼说,啊,受伤啦?然后两人转身离开。这比较符合印象中的两个人。

  今天这是怎么了?

  转身走进学校,立夏突然感觉到手肘处被手掌托了起来,肌肤上有了些微的温度。立夏有点脸红,距离的拉近让空气弥漫了青草的味道。侧过去看到一张没有表情的侧脸,在黄昏里显得安静而深邃。

  那个女生在后面说,我想给她钱的,可是她不要。

  陆之昂从后面匆匆地赶上来,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表情厌恶地说了句,收起你的钱吧,好像就你家里有钱一样。

  傅小司这时皱了皱眉毛,立夏也觉得气氛有点奇怪。本来陆之昂对谁都是一副温水样的亲切样子,不可拉近也不可拉远,可是今天明显对那个女生动了气。

  傅小司转过头去,说,嫣然,你先进学校去吧,我送她去保健室,等下再找你。

  立夏瞪圆了眼睛。她和傅小司怎么会认识?

彼岸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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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JJ,太长了,没时间看完,看不下去了,等...

JJ,太长了,没时间看完,看不下去了,等偶有时间再来继续捧场吧!:)
心亦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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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郭氏文笔...干净的漂亮~~~

郭氏文笔...干净的漂亮~~~
[GLOW=255,pink,2] 。。生命就像一座辉弘的城堡。。。 。轻轻一触。如灰尘般溃散。[/GL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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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呵呵,不出我的意料,这种文字应该是比较对...

呵呵,不出我的意料,这种文字应该是比较对你们两个的胃口的 :)
彼岸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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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嘿嘿...期待MM继续哦~~~~...

嘿嘿...期待MM继续哦~~~~

这套书当时偶只看了一半...小感伤的说~~~

[GLOW=255,pink,2] 。。生命就像一座辉弘的城堡。。。 。轻轻一触。如灰尘般溃散。[/GL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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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COLOR=red]1997夏至·遇见...

1997夏至·遇见·燕尾蝶如果十年前无法遇见。是否永远无法遇见。

  在大雾喧嚣了城市每一个角落的岁月里。芦苇循序萌发然后渐进死亡。

  翅膀匆忙地覆盖了天空。剩下无法启齿的猜想。沿路撒下海潮的阴影。


  黑发染上白色。白雪染上黑色。

  白天染成黑色。黑夜染成白色。世界颠倒前后左右上下黑白。

  于是我就成为你的倒影。

  永远地活在与你完全不同的世界。

  埋葬了晨昏。

  埋葬了一群绚丽华贵的燕尾蝶。

  你是我的梦。

  立夏也不知道是如何走下舞台的。只觉得脚下像是突然变成了沼泽,软绵绵地使不上任何的力气。整个世界突然像是被抽空了声音,剩下所有的镜头像是无声的电影在眼前播放。立夏看见七七对着台下挥手,笑容像是春天开满整个山谷的白色花树。而陆之昂从钢琴后面站起来,装模做样地对着舞台下面的学生鞠了一躬,感觉突然变成个成熟的绅士一样,只可惜依然是一张17岁稚气未脱的棱角锐利的脸。而傅小司呢,立夏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傅小司,只能听见他在自己的前面卷着袖子叮叮当当地收拾东西,画板,颜料,画笔,画架。然后立夏跟着唏里糊涂地下了台。走下舞台边缘的时候,立夏本来想抬起头问问傅小司的,可是一抬头就看到李嫣然漂亮的脸,她拿着一瓶矿泉水等在那里,小司抬起眼和她低声说了什么,李嫣然笑容很灿烂地挂在脸上,于是立夏所有的话都消失不见了。

  在后台的时候立夏的眼睛一直跟着傅小司,几次话都要出口了,可是都因为李嫣然在他的旁边,而变得什么都不敢问。可是目光还是粘在他身上拉不回来。立夏想,这就是自己一直喜欢了整整两年的画家么?眉毛,眼睛,鼻子,头发。黑色的头发。两个人的影子全部重叠起来。感觉变得奇怪而且微妙。

  晚上立夏躺在床上一直睡不着。尽管已经三月过半,可是窗外夜色的寒冷依然没有退去,立夏眼前反复出现傅小司在后台的情景。她几次都要开口询问了,可是话到嘴边就被李嫣然的笑容逼了回去。

  翻过身,眼前是过道里走过的同学拍拍傅小司的肩膀,傅小司抬起头一双大雾弥漫的眼睛,然后礼貌地笑了一笑。再翻一下就看到到祭祀站在画板前面拿着笔停了一秒,嘴角浮现浅浅的笑容。

  睡在左侧就看到傅小司蹲下来收拾折叠的木头画架,浅**的木头架子自己也曾经借来用过一个礼拜,头发垂在眼睛前面留下了细碎的影子。睡到右侧画面跳转到祭祀在深夜里穿过画室走向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瓶可乐,然后抬起脚避开散落在地上的画稿走回客厅。

眼睛盯着天花板的时候傅小司把颜料一支一支地按照顺序放进颜料盒里,脸上还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李嫣然在旁边要帮忙,他摇摇头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叫她休息就行。闭上眼睛却又看到祭祀走在大雨里,没有撑伞,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大滴大滴的雨水沿着黑色的头发往下滴。世界潮湿一片。

  傅小司走过来,祭祀走过来,两个人叠在一起走过来,最后变成傅小司的脸,眉毛眼睛
头发全部黑色,像是浓重的夜色一样的黑色。

  ——喂,表演完了,还不走,傻了么?

  那么多的感觉一起涌上来堵在喉咙里,这差点让立夏哭出来,眼泪留在眼睛里,哽咽得难受。立夏不得不捂上了嘴。

  黑夜变得很安静,可是立夏觉得有很多的东西都在这个春寒料峭的深夜里苏醒。所有的所有全部苏醒。

  苏醒的是什么呢?

  “小司,如果那个时候你停下一秒钟,也许我的问题就能出口了。你……是祭祀么?是我一直喜欢了两年的……那个独一无二的人么?”

  ——1998年·立夏

  三月缓慢地过去,立夏一直没有再问,到后来也变得很淡然了,立夏想,其实傅小司是谁都无所谓的,他依然是那个不爱说话眼神白内障的小混混!尽管他成绩全校第一美术全校第一面容干净衣着光鲜艳,可是他全身上下都是一种懒洋洋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感觉,所以立夏总是觉得只有混混这样的称呼比较适合他。

  气温开始慢慢地回升,只是不太明显,在浅川这样深北方的城市里春天来临得格外缓慢。小司和陆之昂开始脱下大衣,从冬装慢慢穿回春装,只是陆之昂还是很怕冷,偶而还要带个绒线帽子,而且形状很搞怪,耳朵两边有两个小辫子,像是小姑娘一样。每次傅小司都会给他白眼,立夏和七七也跟着起哄,不过陆之昂总是捂着耳朵哇啦哇啦地耍无赖,一副“你能把我怎么着”的表情。好在他长着一张好看的脸,笑容灿烂,讨人喜欢不让人讨厌。反倒露出一股孩子气。

  三月末的时候立夏寝室的一个女生转学去了深圳,走的时候立夏并没有觉得多么伤心。其实也就才相处一年都不到的时光,而且平时也不怎么熟。倒是对老师口中说的要转来的插班生立夏很感兴趣。在班上的那些女生口中一直流传着转过来的是个问题学生的说法,这让立夏更加地好奇。因为一个问题学生都可以转进浅川一中甚至是转进三班,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呢。看着自己身边空掉的座位立夏就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和自己坐在一起呢。

  那天早上立夏去上课的时候,刚进教室就听见整个教室嗡嗡的声音像是被炸了巢的蜜蜂窝。立夏转过头去看到班主任站在窗户边上,另外一个女生站在他的前面低着头。因为窗户光线太强,所以立夏只能看到那个女生的剪影,到肩的头发,剪得比较凌乱所以感觉只有齐耳那么短。

立夏想,这应该就是那个女孩子了吧。

  很久之后,立夏所能记得的就是她自我介绍时的语气和表情,唯一说过的一句话是,“我叫遇见”。然后就走下讲台坐到了立夏身边。然后没有再说一句话。

  那天早晨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可是立夏依然可以回忆起遇见说话的神态语速以及动作
。像是另外一个傅小司一样,不发一言,全身冒着森然的冷气。还真有些怕人呢。

  之后的一个星期里遇见都没有和立夏怎么说过话。只是偶尔老师上课提问的时候立夏会悄悄地把答案写在纸上给她看。然后她就照着念出来。坐下来之后也没说声谢谢,只是朝立夏望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遇见的穿着在浅川一中里面算得上很另类的了。而且仔细看看还会发现遇见打了耳洞的。果然是问题学生吧,立夏心里想。

  那个周六中午吃过饭后,立夏从学校外面的书店回来,正好看到遇见在学校的大门口,身边站着一帮染着黄头发穿着流气的男生。遇见和他们争执着什么,而且到后来还拉扯了起来。立夏跑过去,拉着遇见就往学校里面跑,一边跑一边用最大的声音说,你还在这里啊,老师正找你呢快跟我走。其实立夏的心跳得很厉害,生怕背后的人叫自己站住。不过遇见却自己站住了,她甩开立夏的手,很疑惑的表情看着立夏,像是在说,你管我的事情干嘛。然后遇见身后的两个小痞子就开始逗立夏,那些嘲讽的语气像是粘在身上的荆棘的种子,伸出刺人的根朝着皮肤里面狠狠地扎进去。毕竟立夏从小是乖孩子长大的,没怎么见过这种场面,所以脸烫得像要烧起来。遇见回过头去吼了他们一声, 然后他们也不敢做声了,回过头来遇见对立夏说,你回去上你的课,不要管我。立夏一瞬间觉得尴尬得要死,因为看起来的确是自己多事了。

  正在立夏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个人的背影突然挡在立夏前面,立夏不用抬起头也知道是谁,浅草的香味从白色外套上传过来。傅小司转过头来对立夏说,干嘛在这里,回去上课。立夏抬起头看到傅小司脸上有着微微的怒气。

  然后他拉着立夏走了。

  遇见抬起头望了望立夏,她的背影显得很瘦小也很单薄。遇见也很奇怪,是什么力量让她能够对着自己这样的问题学生说话呢。想不明白。

  一整个下午立夏都觉得很不自在,想要找机会对遇见说声对不起却怎么都说不出口,这让她觉得特别的懊恼。于是一整个下午的课都没怎么听进去。然后昏昏沉沉地捱到了放学。

  班上所有的人几乎都走了,因为今天是周六,明天不用上课。所以很多人都回家去了。立夏收拾好书包的时候已经黄昏了,她走出教室,刚好想要下楼梯的时候,走廊尽头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立夏抬起头望过去,遇见坐在走廊尽头的那个窗台上,书包放在脚边。在那个黄昏里面,遇见的头发泛出夕阳的金**泽。

  立夏忘记了那个下午对话是如何发生,如何结束的,立夏只是记得了遇见的笑容,那是立夏从小到大看到过的最干净的笑容,甚至比傅小司陆之昂的笑容还要让人觉得干净。也许是黄昏的温暖氛围酝酿了无声的毛茸茸的温暖,使得一切都变得充满幸福的甜腻香味。


  ——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去管我的事情呢?

  ——不知道呢,那个时候只是想,总应该和你熟悉起来呀,无论如何,哪怕毕业分开之后再也不会相见,哪怕以后看到毕业照片都想不起彼此的名字,可是,无论如何遇见都是我的高中同桌啊,无论以后各自如何的境遇,我们会遇见各种不同的人,与他们会发生各种不同的关系,可是,高中同学,一辈子就这么66个,而高中同桌,一辈子就只有遇见一个呢……我这样说,肯定显得很矫情吧……

  “立夏,你知道么,那个时候我在浅川一中没有朋友,在认识你之前,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朋友,所以,有人关心的感觉第一次让我觉得很温暖,那是像夕阳一样的热度。你相信么,即使很多年之后的现在,我依然这么认为。”

  ——2002年·遇见

  春天是个潮湿的季节。有时候整个星期整个星期都在下雨。尽管因为下雨不用出操不用上体育课,可是那种阴冷的湿漉漉的感觉还是让人不太好受。棉被都有一种冰凉的感觉,睡下去要半个小时才会觉得有温度。

  遇见每天晚上都没有上晚自习,每次老师点好名之后一转身,遇见就跑出去了。然后一直到晚自习结束都不会回来。经常是立夏打着手电趴在床上演算着草稿或者重复地划着英文单词或者化学方程的时候,会听到楼道响起很轻微的脚步声,去打开门就看到遇见,因为经常下雨的缘故,她每次都是湿淋淋的回来的。

  本来立夏也想问她到底每天晚上都出去干嘛,但一想想上次发生的事情就果断地闭了嘴。她不想让遇见觉得自己是个多事的三八长舌妇女。尽管自己的确有时候也比较像长舌妇,跟盈盈她们一起讨论某某明星的花边以及二年7班的某某某是否爱上了一年5班的某某。

  立夏记得第一次自己去给遇见开门的时候还着实吓了一跳,一打开门看见一个头发滴水披头散发的女人站在门口差点把舌头咬下来吐出去。张开嘴想要尖叫就被遇见一把捂住了嘴巴。然后到后来立夏就习惯了,差不多每天晚上11点半就要去帮遇见开门。碰到下雨的天气还会准备好干毛巾,立夏总是奇怪为什么遇见总不喜欢打伞呢,但是又不好意思问。到后来立夏还会泡好一杯热牛奶然后坐在写字台前等遇见回来。这种习惯越来越长久持续,变成了生命的一部分。

立夏抬起头望过去,遇见坐在走廊尽头的那个窗台上,书包放在脚边。在那个黄昏里面,遇见的头发泛出夕阳的金**泽。

  立夏忘记了那个下午对话是如何发生,如何结束的,立夏只是记得了遇见的笑容,那是立夏从小到大看到过的最干净的笑容,甚至比傅小司陆之昂的笑容还要让人觉得干净。也许是黄昏的温暖氛围酝酿了无声的毛茸茸的温暖,使得一切都变得充满幸福的甜腻香味。


  ——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去管我的事情呢?

  ——不知道呢,那个时候只是想,总应该和你熟悉起来呀,无论如何,哪怕毕业分开之后再也不会相见,哪怕以后看到毕业照片都想不起彼此的名字,可是,无论如何遇见都是我的高中同桌啊,无论以后各自如何的境遇,我们会遇见各种不同的人,与他们会发生各种不同的关系,可是,高中同学,一辈子就这么66个,而高中同桌,一辈子就只有遇见一个呢……我这样说,肯定显得很矫情吧……

  “立夏,你知道么,那个时候我在浅川一中没有朋友,在认识你之前,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朋友,所以,有人关心的感觉第一次让我觉得很温暖,那是像夕阳一样的热度。你相信么,即使很多年之后的现在,我依然这么认为。”

  ——2002年·遇见

  春天是个潮湿的季节。有时候整个星期整个星期都在下雨。尽管因为下雨不用出操不用上体育课,可是那种阴冷的湿漉漉的感觉还是让人不太好受。棉被都有一种冰凉的感觉,睡下去要半个小时才会觉得有温度。

  遇见每天晚上都没有上晚自习,每次老师点好名之后一转身,遇见就跑出去了。然后一直到晚自习结束都不会回来。经常是立夏打着手电趴在床上演算着草稿或者重复地划着英文单词或者化学方程的时候,会听到楼道响起很轻微的脚步声,去打开门就看到遇见,因为经常下雨的缘故,她每次都是湿淋淋的回来的。

  本来立夏也想问她到底每天晚上都出去干嘛,但一想想上次发生的事情就果断地闭了嘴。她不想让遇见觉得自己是个多事的三八长舌妇女。尽管自己的确有时候也比较像长舌妇,跟盈盈她们一起讨论某某明星的花边以及二年7班的某某某是否爱上了一年5班的某某。

  立夏记得第一次自己去给遇见开门的时候还着实吓了一跳,一打开门看见一个头发滴水披头散发的女人站在门口差点把舌头咬下来吐出去。张开嘴想要尖叫就被遇见一把捂住了嘴巴。然后到后来立夏就习惯了,差不多每天晚上11点半就要去帮遇见开门。碰到下雨的天气还会准备好干毛巾,立夏总是奇怪为什么遇见总不喜欢打伞呢,但是又不好意思问。到后来立夏还会泡好一杯热牛奶然后坐在写字台前等遇见回来。这种习惯越来越长久持续,变成了生命的一部分。

蹑手蹑脚的小心翼翼,玻璃杯里牛奶的热度,遇见小声的一句“谢谢你”,午夜嘎吱打开的门,这些成为了立夏的习惯。到后来立夏都觉得没什么奇怪了,遇见理所当然应该在11点半出现,然后湿淋淋地回来。

  遇见习惯性地盘着腿坐在椅子上擦头发,然后看着立夏穿着睡衣黑着眼圈咬牙切齿地背外语。有时候是扎起发,有时候还会贴一点眼霜膜免得第二天起来太难看。功课太难的时候
也会呜呜呜地抱怨,并且会骂一两句傅小司陆之昂王八蛋凭什么不下功夫成绩都那么好之类的话。遇见觉得立夏是这么体贴而又真实的一个人,牛奶的温度从喉咙一直向下来到心脏。

  遇见有时候也问她说,干嘛那么拼呢。立夏瞪大眼睛看回来,说,不能让傅小司和陆之昂看不起呢。

  于是遇见就眯着眼睛笑笑。

  ——立夏……

  ——恩?

  ——谢谢你……每天晚上都等我。

  ——啊……别这么说啊遇见,我晚上都要熬夜温书的,正好有你陪我,我还想谢谢你呢。以前自己一个人在寝室里看书写日记的时候还会害怕的。

  立夏,也许你从来都不知道吧,就是因为你每天晚上都会等我,所以在回来的漆黑的路上,我都不觉得害怕,在那些雨水淋在身上的时候,我也不觉得冷,也许知道前面有人在等待自己的时候,人就会变得格外勇敢吧。

  ——1996年·遇见

  ——小司,陪我去剪头发。

  ——自己不会去么?

  ——……你什么态度,不管的,陪我去。

  ——你头发不是很好么,剪什么剪。

  ——哎呀少废话。高兴剪了就剪。对了,下午的课旷掉吧,去山坡玩会,然后等放学了就去剪头发。

  ——不会被抓么,又旷。

  ——不会的,下午老师不在,学习委员我早就打好招呼了,她一直暗恋我的呀,哈哈。

  ——……去死。

  ——小司,这是嫉妒不来的,你认了吧。

  山坡的草已经从冬天的枯黄一片变成了现在浅色的绿,而深色的绿一个转身席卷上树梢。而更加深色的绿在树干上铺展着章节。

  傅小司把衣服蒙在头上睡觉,陆之昂坐在他旁边的草地上,低下头去看看蒙头大睡的小司,有点欲言又止的神色。反复地张了很多次口,终于说了话。

  ——小司,你说人和人的感情会很持久么?还是说彼此在一起的时候就很开心,而一旦分开又会很快忘记,有新的伙伴,开始为新的事情哈哈大笑。一年半载都不会想起以前的人以前的事。你说会这样么?
——应该会吧。

  ——可是我不喜欢这样呢。

  ——喜欢不喜欢轮不到你说笨蛋,你以为你是谁?世界因为你而转的么?


  ——小司……你想过分科的事情么?

  ——想过的啊。我念什么都一样的。要么做个艺术家,要么做个工程师。我妈妈都觉得好,所以我也感觉无所谓了。

  ——我还没决定呢。念理科很累的啊,要么干脆做个艺术生,分科后去七七的班,念文科,整天看小说,画画,和漂亮女生开玩笑……不过好像这样也是很空虚的人生啊……

  然后就是沉默。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小司觉得脖子里有草一直痒痒,动了几次都还是觉得痒。他叹了口气,闭着眼睛对着天光大亮的蓝天。眼睛里血红色的一片,有种毛茸茸的热度。春天的阳光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想着想着就想到了青海,以前小司在电视里看到过介绍,一到春天那里的景色就特别的美。那里的草海一片一片,旅人说,架车穿越山脉的时候,经常半日半日地看不见人,然后半路会遇见一大片花海,整片花海一望无际,里面飞满了成千上万的手掌一样大的蝴蝶。

  小司拿掉蒙在眼睛上的衣服,然后告诉了陆之昂刚才自己想到的那些很遥远的风景。

  陆之昂哈哈大笑,然后很起劲地说,小司你不知道呢,晚上我在台灯前做试卷的时候,我就觉得很累,有时候我就突发其想地想要去旅行,我还想如果小司那家伙要去的话我就带上他,然后再带上我家的那只高大的牧羊犬宙斯,然后什么考试什么升学什么漂亮女生帅气衣服都见鬼去咯,我们两个就那么去流浪了。流浪这个字眼真的很酷吧。说完他就大声笑起来,头发在风里乱得像狮子一样。笑到一半觉得不对劲,因为傅小司那家伙一声不吭,于是转过去望了望他,然后看到他睁着一双白内障眼睛,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说,你解释一下,什么叫带,上,傅,小,司,和,你,家,的,狗。

  不可避免地两人打了一架,中间夹杂着陆之昂嗷嗷地鬼叫的声音。打到后来两个人头发上都是草。夕阳沿着山坡的轮廓落下去。

  ——陪我去剪头发啦。

  ——不了,已经陪你浪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了白痴。我答应了立夏帮她讲化学的,女孩子上了高中好象理科都不怎么好,她好像对那些方程式一直搞不清楚的样子。得帮帮她呢。

  ——啊要老婆不要兄弟。

  ——你又想被打么?

  ——……那我就改天去剪头发吧。我等你一起回家。

  ——恩。好。

  似乎已经很多天了吧。下午五点半的太阳,太阳下一半金**一半阴影的课桌。外面无声渐次长出新叶的香樟。立夏趴在桌子上呆呆地想,很多不相干的事物从脑海里一一过去。刚刚用完的笔记本,1块钱一支的中性笔,傅小司黑色的化学笔记,陆之昂长着辫子的小帽子……回过头去看到傅小司的一张不动声色的侧脸,手握着钢笔在演算纸上写写划划,那些沙沙的声音想是在深沉的睡梦中听到的雨声,恍惚地荡在窗外。

——这个么是2mol的硫酸与它反应,但是在这种温度下它们是不反应的,需要催化剂和加热,而且……喂,你有在听么?

  立夏被傅小司的最后一句话打断,匆忙地回过神来,然后看见傅小司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和拿着笔要敲自己的头的扬起的手,手指骨节分明。


  时间在窗外缓慢地踱步,日子就这样过去。

  立夏莫名其妙地想起这样的一句话来。这样的日子好象已经很久了,每天下午放学后,傅小司就从后面一排上来坐到自己旁边,摊开笔记本开始帮立夏补习,陆之昂在后面的座位把两张椅子拼起来睡觉,头发遮住大半张棱角分明的脸。周围的同学陆续地离开,喧嚣声渐次地小下去,日落时分的阳光在三个人的身上缓慢地照耀,世界是安静的,只有傅小司的钢笔在纸上摩擦出的声响。

  全世界唯一的声响。

  有几次李嫣然来教室找傅小司,应该是叫他一起回家的,不过每次傅小司都是走到门口去,低下头和她说一会儿话,因为隔得太远,而且傅小司声音太小,立夏感觉就想是在看电影里无声的镜头,夕阳从他们两个人的背后打过来,一片金**,每次都是傅小司低声说了几句话之后李嫣然就笑笑转身走了。然后他依然面无表情地坐下来继续帮立夏讲题。立夏有时候会觉得他们两个像是结婚多年的夫妻一样充满了默契,这个想象让她觉得心里莫名其妙的难过。一般这个时候陆之昂是装做没看见李嫣然的,继续蒙头大睡。

  这天立夏本来也是以为傅小司会留下来帮自己讲一会儿化学再回家的,因为今天刚好发了上星期考试的试卷,立夏的成绩又是中等。可是下午第二节课的时候立夏回过头去就发现后面两个人都没了踪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翘掉了。于是放学的时候立夏就和遇见回公寓去了。

  拿了饭盒去食堂打饭,人群依然格外地多。磨蹭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走出来,立夏捧着饭盒往公寓走。刚好来到公寓大门口的台阶上时,立夏一抬头就僵在那里,李嫣然站在门口,望着自己礼貌地笑。立夏觉得手里的灰铁饭盒微微地发烫,一直烫到耳根上去。

  小司这一个月都在帮你补习吧?

  ……恩。

  怪不得呢,自己的事情都忙不完,还要照顾你的学业,他每天好象都是睡眠不足的样子,真让人担心呢。

  那,很对不起。本来我……

  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也不要误会。只是,自己的事情总归应该自己做吧。小司对每个人都很好的,但你这样老是麻烦别人也没意思的啊。何况你家和小司家的情况又那么不同,在别人眼里,也不知道会想成什么样子呢。李嫣然讲到这里的时候微微地有些骄傲,并且带着点怜悯的眼神看着立夏。这让立夏突然就慌了手脚,张着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觉得眼眶酸得难受。

我又不是为了……

  不管你为了什么,这个是你自己的事情跟我没关系,我要去接小司放学了。再见。

  请等一下……立夏下意识地就拉了李嫣然的袖子,就像是对身边的同学那样,比如遇见,比如盈盈,立夏是那种喜欢亲昵感的女生,遇见在和她熟络了之后就说立夏其实是只猫,
粘人粘得要死,所以当立夏拉了她的袖子之后才觉得突兀,于是手就尴尬地停在那里。

  李嫣然匆忙地甩开立夏的手,眼神多少带着厌恶,可是还是教养很好地维持着礼貌。可是这种礼貌在紧接着就完全消失了。因为她的一甩手,也因为立夏的尴尬茫然不知所措,于是立夏手里的饭盒就突然从手上翻下来,里面的菜汁溅上了李嫣然的那件白色外套。李嫣然不高不低的一声尖叫让周围的学生都看了过来,这让立夏立刻无地自容。

  而立夏一抬头,就看到李嫣然身后傅小司和陆之昂的脸,傅小司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让立夏觉得不那么慌乱,并且当时立夏心里突然没有来由地觉得整个人放松下来了。她想还好小司来了。

  有些感觉曾经不经意地就出没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比如正在担心风筝下落,突然就来了阵刚好的和煦春风。比如刚好在担心阴霾闭日,突然就看见阳光普照。比如一直担心的化学考试,最后三道大题刚好前一天晚上黑着眼圈熬夜的时候全部看过。比如我在害怕的时候,而你刚好从我身边经过。比如怕凤凰花凋落一地,而突然夏天就变得似乎永远不会结束,阳光灿烂充满整个世界。立夏心里在念,傅小司。傅。小。司。

  不过傅小司却并没有看立夏一眼。他把李嫣然往他身后拉了拉,然后低下头看了看李嫣然衣服上的菜汁,低声地说了句,衣服没问题么?应该很贵吧,要么我买一件送给你。

  那一刻,整个世界是无声的寂静。

  遇见,如果你那天不在,如果你不是及时地出现在我的背后,如果不是你从小到大都那么坚强,如果……有一千万个如果,可是,还好你在……我想那天如果没有你,我肯定会像舞台灯光下一个手足无措的流泪小丑。眼泪除了懦弱之外什么都不能代表。我突然明白了你对我说过的话。无论在人前我是多么骄傲并且冷漠。可是,我真的是个懦弱的人。我无数次地想像你一样勇敢,像只美丽而骄傲的燕尾蝶。可是我还是会为很多小事流很多很多的眼泪。即使是现在,我还是没有学会坚强。

  ——1997·立夏

  立夏重新抬起头的时候傅小司依然没有望着她,倒是李嫣然一副很宽容大量的样子对着傅小司很好看地笑着说没关系没关系呢。立夏觉得喉咙像被人掐着一样难受,张了嘴也不知道说什么,倒是陆之昂在小司后面望着她一脸关切,但是到后来也因为不敢面对立夏的目光而把脸转向了别处。

立夏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张了张口说:“对不起……这件衣服很贵吧,我,我……”本来是想说“我买一件赔给你”,可是这句话却怎么都不敢说出口,立夏看了看衣服心里还不知道能不能买得起,即使是问妈妈要钱,也不一定顺利呢,说不定就是家里半个月的生活费。于是“我……我……”地声音就逐渐小了下去,心里又难过又觉得羞耻。说到后来声音低下去,之后就安静了。立夏想,我就这么站会儿吧,看看他们能怎么说呢,也许他们不在乎就不要我赔了呢。本来是安慰自己的一句话,却差点让自己哭出来。


  “有必要这么看不起人么?”

  立夏突然被人用力地往后扯,抬起头是遇见,拿着装满刚刚洗好的衣服的盆子背对着自己站在前面。

  “不就是一件破衣服么,需要这么假惺惺地嘘寒问暖装着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么,多少钱我赔给你,你们三个可以滚了。”

  陆之昂嗷了一声很委屈地叫起来,不关我的事情呀,我一个字都没说呢。

  遇见一眼瞪过去,说,不关你的事就别放屁,闭嘴!

  陆之昂像是突然吞下了一个鸡蛋,堵得涨红了脸。抬起头向傅小司求助。

  傅小司看着遇见,两个人的目光都冷冰冰地。他说,这个不关你的事情吧。

  的确是不关我的事情,可是我看见疯狗乱咬人我就想踢死那只狗。不就是仗着家里有点钱么,一件破衣服搞得像别人抄了你们家祖坟一样。衣服穿不脏么?脏了不能洗么?实在不能洗**重新买一件呀,家里不是很有钱的么?有必要用件衣服来为难别人么?

  傅小司没有说话,陆之昂在后面小声地嘀咕:啊……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啊……

  “管你们是什么意思,少恶心了。至于你,喂,说你呢,到处看什么看,你的衣服我会赔给你的,少装得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了。你比他们两个更恶心。”一句话说得李嫣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本来很小鸟依人地靠着傅小司,现在也把手从傅小司手臂上放了下来。

  然后遇见拉着立夏回公寓去了,傅小司张了很多次口终于在喉咙里低沉地唤了一声“立夏!”,立夏的背影在傅小司的声音里颤抖了一下,然后继续被遇见拖着往前走。傅小司看到立夏一只手被遇见拉着,一只手捂着脸,于是心里恍惚地想,她是哭了么?

  回到寝室立夏小声说,我先去洗澡吧。遇见看见立夏低着头两只手搓来搓去的,仔细看头发上还有衣服前面都有菜汁,真是狼狈呢……于是忍住了心疼的语气不动声色地说了声好。

  这个时候大家都还在吃饭,澡堂几乎没有什么人。立夏拿着水龙头站着茫然地发呆。刚刚的事情全部在脑子里回放过去,无声的脸无声的表情无声的动作。立夏看见傅小司大雾一样的眼神,看到陆之昂欲言又止的样子,花洒喷出的水哗啦啦地流淌到地上变得脏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白色的瓷砖上。立夏突然很恍惚地想,什么时候,夏天可以提前到来呢?

遇见站在窗户边上,黄昏已经快要结束了,夜色像潮水一样在窗外越积越高。甚至可以听到类似潮汛的声音。遇见转过头去看着坐在床边的立夏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自己从小到大都习惯了独来独往的日子,既没有安慰过人,也没有人安慰过自己。所以面对着低着头肩膀微微抽动的立夏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应该是哭了吧。遇见心里想。

  “立夏……”刚一开口后面的话就说不出来了,因为遇见看见立夏抬起头,整张脸都是
泪水,而且在抬起头的一瞬间又有眼泪大颗大颗地滚出来,遇见立刻慌了手脚。低声地说,有这么难过么……

  尽管声音很低,可是立夏还是听到了,她用力咬着嘴唇才制止自己不对遇见大吼大叫,后来下嘴唇被咬得生生地疼起来才松开口,带着哽咽的声音说,遇见,你家里情况和我不一样,你们永远不会知道因为没有钱而带来的耻辱是什么感觉。我也希望很有礼貌地说对不起我赔你一件衣服,我也知道打翻了饭盒是我不对,我也希望自己很有教养的样子,可是我开不了口,我怕她的衣服太贵我没钱,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么?什么感觉啊?!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乡下人,粗鲁!低俗!没品位!没教养!不懂礼貌……

  讲到这里立夏的喉咙像是被人活生生掐住一样疼,张着口都说不出话了。只是眼泪依然流着,立夏想自己脸上现在一定很脏。

  遇见任由立夏说着,直到她停了下来才缓慢地走到她面前,遇见蹲下来抬起头望着立夏,很慢可是很清楚地说,我要是像你说的那样我就会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看笑话了。

  立夏望着遇见,眼前的遇见是冷静的,坚强的一张脸,于是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音。

  ——遇见,睡着了么?

  ——还没。

  ——我想和你说说话,我到你床上去行么?

  ——过来吧。

  立夏钻进遇见的被子,碰到遇见的皮肤冰凉冰凉的。

  ——你怎么冷得跟条蛇似的?

  ——你怎么烫得跟发春似的?

  ——……

  ——嗳,你到底想说什么呢?还在想下午的事情么?

  ——恩……我躺在床上一直跟自己说不要在意不要在意,为这种事难过不值得。可是还是难过。遇见你知道么,我一直以为傅小司和陆之昂像我对他们一样把我当作好朋友的,在以前一直到今天下午之前,我都没有那么明显地认识到自己和他们的世界其实并不一样。我总是在和他们两个一起上课一起画画一起逃课去看美术展甚至在陆之昂用扫把敲我的头傅小司笑得弯下腰去的时候,我都没有觉得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可是我今天真的很难过的……一开口就是询问衣服有事么……可是我是个人啊,至少该先问问我吧……很丢脸啊,连件衣服都不如呢……

遇见觉得肩膀上冰凉一片,伸出手去就摸到一手的泪水。

  ——哭了?

  ——恩。真是没用啊。


  ——是很没用啊,要是我就给他们三个一人一拳。

  ——如果我家里和遇见家一样的话我也会这样的呢。其实当时我想我不说话不顶嘴,也许李嫣然觉得没关系就不会和我计较了。我当时就是这么没出息的想法,什么自尊啊什么骄傲啊都没有了。其实自己身上也有菜汤的,头发上也有的,那些菜汁沿着头发往下流到脸上,很狼狈的……遇见,你说傅小司和陆之昂他们真的就看不见么……

  话语因为哽咽而硬生生地断在空气里。

  春天过得很快,一瞬间就朝尾声奔走过去。夏日什么时候才会到来呢?等到夏日的末尾,在浅川的日子就是一年了吧?

  立夏翻了个身,似乎想起以前的诗人写过的话,他说,一生就是一年,一年就是一天,朝阳和夕阳,都是你不动声色的茫然的侧脸。

  早上起来精神好多了,立夏刷牙洗脸之后打开柜子拿出妈妈昨天寄过来的甜点,春草饼。这个是室县的特产,立夏从小吃到大的,每到春天那种叫做春草植物就会在室县的各个地方蓬勃地生长,整个室县都会变得格外的绿,像是绿色颜料突然就淹没了一整个县城。而春草有着很强的生命力,无论是多么恶劣的环境,只要春天来临,就会萌发新苗。立夏记得小时候妈妈就说过,如果长大后能像春草一样坚强,那一定是个很勇敢的人。

  立夏本来习惯地拿出一小包准备带到教室里去的,这已经成为她这一大半年来的习惯。从夏天家里带过来的糖水罐头,到秋天的红松果仁,到冬天的冻狮果干,立夏每次看到傅小司吃着这些从家乡带来的小吃时微微皱起眉头认真的表情,看到陆之昂欢天喜地手舞足蹈死命抢着往口袋里放不给傅小司的样子,立夏就觉得周围的温度一瞬间重回春末夏初,一切温暖而带有微微的水气。

  可是现在呢。立夏想了想只拿了两块出来,塞了一块到遇见手里,然后就背上书包拉着立夏上课去了。下楼梯的时候因为怕迟到而跑得太快,心里突然冒出傅小司陆之昂两个人三步跳下楼梯的样子。一瞬间心里有着微微的酸楚感。那一切尽管只过去了一天,可是竟然像过去好几年一样让人心里生出了沧海桑田的感觉。

  嗳,别等了吧,要迟到了……

  少废话。

  立夏这丫头什么时候也变得跟我们一样爱赶着最后一秒进教室了?

  不知道。

  小司……我问你个问题你别生气啊,你昨天为什么那样呢……多少有点过分呢……

懒得说。反正等下也要解释一遍的,你想听就听好了。

  7点55分,离上课还有5分钟,从公寓去教室用跑的话6分钟,拼了命像跑800米考试一样的话4分钟,这些立夏都是知道的。所以她和遇见两个人鬼叫着从公寓楼上往下面冲,遇见拉着立夏的手,两个人的笑容像是这个春天里面盛开的那些娇艳的花朵一样,年轻的女孩子脸上有着的耀眼的美丽光芒。


  遇见,拉着你的手,无论是在哪里,我都感觉像是朝天堂奔跑,你相信么?

  ——1999·立夏

  因为穿着两件一模一样的CK外套,小司和陆之昂看上去格外像双胞胎兄弟的样子,所以来来往往的人都会往他们两个看过去。在浅川一中,大部分人都是认识他们两个的,而且在这种时候不赶着去上课而是悠闲地坐在公寓大门口,多少有些奇怪呢,所以每个匆忙跑过他们身边的人都投过来好奇的目光。这让傅小司很不自在。陆之昂倒是没什么,不安分地晃着脑袋吹着不着调的口哨,不时地拉拉傅小司指给他看他口中的某某可爱女生。并且无一例外的是这些女生在他口中都是“默默地喜欢着我”的。

  而之后的相遇,像极了电影中惯用的那种慢镜头。傅小司看到立夏和遇见奔跑过来,于是起身走过去,那一个匆忙的照面短暂得使傅小司只来得及说出一个“立……”字,然后遇见和立夏的脸像是模糊的影象从自己面前奔跑过去。

  立夏在跑过傅小司身边的一刹那,有根神经突然断在胸腔深处,思维跳空一段空白,那张熟悉的脸竟然带不出任何生动的叙述,于是只是仓皇的一瞥,即使他叫了自己名字的一个字。可是,还有什么用呢。立夏被遇见拉着朝前面跑过去,傅小司陆之昂顶着一张英俊的侧脸,从开始的艰难开口到吃惊再到不动声色,一切像是熟悉的电影情节,所有曾经看过的胶片全部燃烧起来。在他的那个“立”字出口的刹那全部烧成灰烬。

  立夏带着一种被悲哀的情绪想,不就是这样么,再坏还能怎样呢。

  一直到立夏和遇见跑了很远了,傅小司还是站在他刚刚开口说那个“立”字的地方。陆之昂站在旁边搓着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叹了口气摊开两条长腿坐在台阶上,抬起头望着傅小司表情痛苦。

  其实他很了解小司呢,从小到大,一旦他生气的时候就是一言不发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和一双白茫茫没有焦点的眼睛,平静地看书画画,要么就是带着耳机躺在床上看天花板一看就是两三个小时。而现在他又是这个样子。站在公寓前面一动不动,像是一棵早晨的树。是什么树呢?陆之昂眯着眼睛在想,本来自己这个时候该担心小司是不是开心是不是难过的,可是却无来由地想要去想他究竟是一棵什么样的树。也许是木棉吧,不张扬,又也许是玉兰有着无比的香气,又或者是香樟呢,这些头顶上终年不凋零的香樟。

嘿,傅香樟,该去上课了。

  傅小司转过头来看了看他,然后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走了两三步就开始朝教室跑过去,越跑越快。到后来都有点田径队训练的架势了。这让陆之昂慌了手脚,“嗷”地一声跳起来追过去,一边跑一边觉得自己委实很笨,说不定最后迟到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呢。妈的狡猾的傅香樟算你狠。


  一整天是怎么过去的呢?傅小司眯起眼睛也想不起来,只是当自己突然意识到的时候太阳就已经沉到了学校围墙的爬山虎后面。已经渐渐逼近夏天了呢,日照开始逐渐延长,日落的时间由五点,五点一刻,五点四十逐渐向后逼近,傅小司看看表才发现已经快六点了。一整天都很忙碌,抄了整整5页的化学笔记,去学校教导处拿了两份美术大赛的推荐表,另外一份是给陆之昂的,然后学生会主席找他说是自己快毕业了希望小司能接替他的位置,中午去画室帮美术老师整理了一下乱七八糟的石膏像,下午的时候英语老师临时考试所有人的表情都很痛苦,然后放学陆之昂值日,现在他正在扫地而自己坐在窗台上看着太阳,教室里除了他们两个已经没有人了。

  而在这些事情与事情之间的空隙里,傅小司无数次无数次地看到立夏与遇见微笑的脸,语气调侃夸张,带着女孩子的吵闹和明快,而自己不动声色的侧脸无数次地经过她的侧脸,那一次一次的时刻世界是无声的。而在那一刻短暂的无声寂静之后世界又重新喧闹起来。于是寂静喧闹寂静喧闹,像是昼夜一样缓慢来回。

  似乎没有自己的世界,立夏依然过得很好呢。傅小司靠在窗户的木框上想。以前就觉得立夏很坚强,像是那种无论在哪里都会生长的野草,而自己和之昂似乎就是活在自己家庭的温室里,没有见过雨雪也没有遇过狂风,只是在一个有着安全的玻璃外墙的世界里迸发出别人觉得耀眼的光芒。可是,这些真的是值得骄傲的事情么?

  多少还是有些气恼呢。本来是一副好心肠,可是却没有解释清楚。平时也对别人的事情不会有兴趣,难得的一次为别人着想却变成现在不可收拾的局面。傅小司抬头看了看正在俯着身子扫地的陆之昂想,难道真的像陆之昂以前说过的那样我有一套自己的世界别人都听不懂我的语言么?又不是外星人呢。傅小司心里烦,顺手就拿过刚发下来的物理试卷折了个飞机朝窗户外面飞出去。

  嗳,发什么呆呢,我扫完了,回家么?抬起头陆之昂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前面,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有点灰。“哎,做值日真是件麻烦的事情,我宁愿去画静物。”

  我不回去,你先回去吧。

……你要干嘛?

  不能这么窝囊啊。总归要把事情说清楚。不然好象我欠她什么一样。我也不是像她想的那么差劲的人呢。

  哦,那我陪你去呀。


  ……干嘛要你陪……你回去洗澡啊,全身的灰,做你妈真辛苦。

  做我家洗衣机比较辛苦吧。

  ……你废话越来越多了。说完傅小司就从窗台上跳了下来,拿起桌子上的书包甩到肩膀上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陆之昂把扫把一丢,然后拿起书包也朝教室外面跑。

  傅小司回过头去看到陆之昂,眉头皱起来于是加快了两步。身后那个人也加快两步。

  傅小司开始跑了起来。后面那个人也跑了起来。

  最后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停在公寓楼下面,傅小司大口地呼着气,冲陆之昂说,你神经病。陆之昂弯着腰两手撑在膝盖上,因为呼吸太急促而说不出话来,于是只能用手冲着傅小司指来指去的。

  等休息好才反映过来,寄宿制学生都是要上晚自修的,于是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死人一样白。傅小司说,我现在格外地想和你打架。

  陆之昂摊开双手双脚朝地上一坐,一副随便你我破罐子破摔了的架势。

  夜色开始变浓了,傅小司坐在公寓大门口的那张椅子上。他从包里拿出耳机开始听歌。中途陆之昂离开了一下,等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拿着两罐加热过的牛奶了。他对小司说,我去超市买的,先喝吧,等下肚子要饿了。我打电话给你家和我家了,我跟他们讲今天学校有活动要到很晚,不回家吃饭了。

  
彼岸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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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吗,?期待中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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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哪能看得完啊,直接推荐一下,在网上看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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