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口红
“蔷薇蔷薇处处开,青春青春不再来……”缥缈而华丽的女声浮动在充斥着廉价香水和其它可疑气味的杂乱房间里。她换上了珠片闪闪的演出装,对着镜子抹口红。
口红的颜色是玫瑰灰——朦胧光线下,玻璃杯里来回晃动的红葡萄酒折射到潮湿的眼睛里的颜色,很复杂、立场不坚定的颜色。非红非灰,仿佛一段濒死的回忆,已在流光中错乱,在辨别真实与虚构的问题上挣扎得癫狂。
她喜欢这个名称胜过色彩本身。
玫瑰灰——心里默念着它,如魔咒一般唤醒青春的影子。死去的花朵在时光背影里舞蹈,等着有人重新唤起它们的名字,重新点燃爱欲的火焰。为了残存的**,它愿意再死一遍,在空无一人的废弃的广场……
不知不觉,两行微温的泪水滑过她的面庞。她急忙擦干它,补了一点粉。她已经有些过时背气,不用再象以前那样赶场了,但也不能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伤感上面。
她披上大衣,锁上了单身公寓的门。高跟鞋发出的恪恪声回荡在漆黑的走廊里,每一声都坚定有力,仿佛能够把寂寞钉透在地上。
那间酒吧和她有着相同的命运,随着她名声的没落,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今晚又是寥寥几个人,懒懒地喝着啤酒,乐队演奏得也无精打采。
她演唱《橄榄树》,目光游离到故乡冬季的平原:树,羞愧地匿藏在云朵的阴影和衰草灌木交汇之处。它没有了叶子,仅存一堆乱糟糟的枝桠。树,它在等待中老去,晚景凄凉。雪在下,风在吹。整个世界悬浮着,在飘……
她唱得很投入,酒吧老板诧异的望着她——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好的发挥过了。啪,啪,啪……台下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
外面的钟声响了,伴随着烟花在遥远夜空中爆破的声音。她想起来,今天是元旦。今年,他还会寄贺卡么?
“我抚摸着你微卷的长发,你虽然改变了它的色彩;但在我的手指下,它又渐渐变回了鸦翼一般的黑色……在我的梦中。”——第一年。
“我抚摸着你颤动的眼睑,黛蓝色的眼影加重了眼底的倦意;但在我的手指下,你的眼睛又恢复了清纯的光采……在我的梦中。”——第二年。
“我抚摸着你消瘦的脸颊,细腻的粉底已遮不住它的冷漠;但在我的手指下,它泛起了春天的桃花红……在我的梦中。”——第三年。
“我抚摸着你高扬的下颌,它傲慢地拉开我们的距离;但在我的手指下,它温柔的偎依象鸽子一样羞涩……在我的梦中。”——第四年。
第五年、第六年、第七年……他始终是那么执着,用浪漫而幼稚的句子倾诉他的相思、他的白日梦。
这已经是第十个年头,距离当初他们来到这个城市。
两个天真无暇的小恋人,来自偏远的小地方,他们被这个繁华的都市吸引而至。很快,她发现两个人生活在一起是对彼此的牵制。他们约定分开来,独自去奋斗,去开拓自己的圈子。等功成名就,再回到对方身边。
那年,他们在城市广场分手。眼睛里闪耀着兴奋,隐藏着缠绵和忧伤。他紧紧拥抱着她,她亲吻着他的手指说:有一天,她会盼望着再次等到他的抚摸。那时候,就什么东西都不能阻碍他们在一起了。
他们约定在城市广场重聚,在新年后的第一个黎明。如果,他们已经打拼出一片天地。从此,他们开始了各自的厮杀,在这霓虹灯闪烁的战场。
她先成功了。用她的美貌,用她的妩媚,用她天生的好嗓子。对于年轻而有天资的女孩子,城市总是比较宽容的,它对她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温柔。
但是他却没有那么幸运。他换了很多工作,都觉得无所适从。他的状况始终不太好,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男人的自尊心,使他从来没有在她的面前出现。除了每年一张的贺卡,他们再无信息往来。
她曾经耐心的等待,年复一年,等到那个相约的广场都废弃了,等来的还只是名信片。他们的距离已经无可救药的拉开,她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她换了很多男友,希望踏进这个社会的高尚阶层。
有时,她透过车窗,似乎看到他在街上灰色的人群里走动,一个无可奈何的疲惫的身影。她想了想,戴上了墨镜。
青春饭吃到最后,只有涩涩的苦味,象劣质的咖啡。她还没等爬到自己想站的位置,幸运的大门已悄然关闭。她懊恼自己的野心,如果将就一点,也许已经有了归宿。但是,现在迟了。
她回到了她孤独的小屋,门缝里塞进一张明信片——他还没忘。她捡了起来,把自己扔进沙发里,随手播放那张老式唱片。
“我抚摸着你干瘪的嘴唇,它已经疲倦至极毫无光彩;但在我玫瑰灰色的手指下,燃起了往日的青春……我已经天天和你在一起!”
天天在一起?她抚摸着自己的嘴唇,忽然惊叫起来。
她发疯一样地扯开化装袋,摸出那支玫瑰灰口红。那支口红是一个月前收到的礼物,酒吧老板转交给她的,送的人没有留下姓名。
口红旋出来,冷冷的,象一只苍凉的手指。手指?她恍然大悟,掰断了它,里面赫然是一节断指!
“你赢了……”她喃喃自语,亲吻着它。她发现自己是多么渴望他的触摸,他温情的抚慰。这么多年了,她是在孤寂中凋零的。十年的时光象一卷烧焦的菲林,泛发着呛人的气味。她的记忆又回到很远,很远的年代。
“你等着,我会去赴约的。再也没有东西可能阻挡我们……”她对手指说。
“蔷薇蔷薇处处开,青春青春不再来……”缥缈而华丽的女声浮动在杂乱的房间里。她躺在床上,手里握着一个空了的药瓶,脸上凝固着一蕾璀璨无比的笑容。她的心跳越来越慢,在音乐播放完毕的空转中,嘎然而止。
他在站台伫立着,等车。地铁呼啸而至时,他扔掉了还在燃着的半支烟,纵身跳下。这是新年第一天的第一班车,天还没亮。
黎明,最安静的时刻。寒冷寂静的广场上空无一人,一群夜宿的野鸽子没有原由地腾空飞起……